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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河东河西 (四)

樱桃的后排是班上颇受女生关注的黑白双煞。一个是“非洲鲫鱼”周天树,另一个是“白面书生”沈力。这黑白双煞嬉笑打闹,追来撵去。每天如两只聒噪的麻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樱桃脑后喋喋不休。

“非洲鲫鱼”口齿伶俐,一般人不是对手。他动如脱兔,人又长得威猛帅气,虽然皮肤有点黑,成绩也不太好,但在球场上的英姿却吸引了众多女生倾慕的目光。“白面书生”说话有些微的口吃,跟“非洲鲫鱼”舌战总是吃亏。樱桃久闻其声,对他的声音分辨率极高,对他的样貌却仅仅局限于一个模糊的轮廓。如果不是那天“白面书生”头上搽了好多白色膏药,惹来同学嘲笑,她才借机看清楚沈力的样子。不然同学多时,她只闻其声不敢看其人。

这一细看倒隐隐有些失望。“白面书生”有张普通的国字脸,单眼皮,外眼角圆圆的往下垂,轮廓酷似憨态可掬的熊猫眼。皮肤也不是特别白。帅,好像也说不上,幸好他身上有某种很特别的味道,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众多女生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气质吧。樱桃还以为“白面书生”是个飘逸俊朗的帅哥呢,原来光凭耳朵是听不出一个人的样子的。

王雪也喜欢这个白面书生。这点是樱桃推测出来的,因为王雪老跟她透露有关沈力的八卦。沈力的成绩在班上不是最好的,但在这个阴盛阳衰的班级,也是男生中的佼佼者了。

沈力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画画更是不得了,连美术老师都对他的画赞不绝口。不知从哪天起樱桃心里对沈力有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她开始关注沈力,特别喜欢听他的笑声。只要听到沈力那种与众不同,有点结巴的声音,樱桃就会偷偷的笑,而且要避开王雪,她可不想让王雪洞悉她心中的秘密。

樱桃不知道沈力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引起沈力的注意。那天做完清洁,樱桃看见沈力在聚精会神办黑板报,就故意跟王雪在沈力身后打打闹闹,果然,沈力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这一眼让樱桃心里甜丝丝的。

心情大好,樱桃看什么都觉顺眼。路过操场的时候,非洲鲫鱼正卖力的练习投球。同样喜欢篮球的樱桃不觉驻足,突然球朝她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樱桃跳起来稳稳的接住球,然后一个漂亮的回传。非洲鲫鱼愣了愣,竟然没接住!樱桃得意的笑了,拍拍手,转身走了。她没有看到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目送她走远。

王雪肤如凝脂,长相甜美,能歌善舞,担任文娱委员。她有个致命的弱点,有点牙尖,所以并不逗人爱。樱桃并不怕她成为自己的竟争对手。真正的对手是班长陈芳。樱桃早看出来陈芳也喜欢沈力,而且两家父母都在一个单位。陈芳有一张五官精致立体感强的欧式小脸。成绩虽然在樱桃之下,可是她的刻苦和不事张扬的个性,让她得到了大家的信赖。况且陈芳是铁路职工的子女,是工人。仅凭这一点,户口在农村的樱桃就没有可比性。她唯一的资本就是成绩在班级第一。

国庆前夕,学校通知各班都要出文艺节目。王雪挑了樱桃等几个要好的女生排练节目。排练时间安排在放学后,地点是三楼的会议室。排练的空隙,樱桃到窗边透气,无意中看到楼下操场上白面书生在那儿徘徊,她断定是在等她。此后她便心神不宁,总想借机到窗边眺望。王雪随口说了句,有人在等你吗,这话点到了樱桃的死穴,她登时红了脸,连忙否认。虽然樱桃竭力掩饰,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樱桃影响了大家,王雪只好宣布明天再练。樱桃一听背上书包第一个冲下楼,在操场上放眼四顾,哪里还有沈力的影子!

沈力穿了件黑色的灯草绒衣服,樱桃见了突然记起六姑也曾有一件黑色灯草绒衣服,于是回家一阵翻箱倒柜,居然给她找到,穿上一试正合身。第二天,樱桃喜滋滋的穿上那件袖口磨得发亮,早已硬邦邦的灯草绒衣服上学,果然跟沈力的黑灯草绒匹配。不过,沈力并没有因此多看她一眼,她有些泄气。

王雪转到别的学校去了。没了这个八卦开心果,樱桃很不开心。再也没有谁跟她像王雪那般亲密。更糟糕的是又换了班主任。段老师因为生病离开了讲台。

新班主任姓吴,是个刚实习一年很年轻的英语女老师,学校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吴老师俏丽但却古板,那时候正被同校教物理的罗老师追求。罗老师是个眼镜,物理教得相当好,但他不修边幅,胡子拉喳的,显得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吴老师很矜持,对罗老师总是不冷不热的。樱桃心里很为罗老师鸣不平:吴老师也太不落教了,罗老师好歹也是个才子啊,不喜欢人家就明说嘛,这样耗着有啥意思呢?转而又想到自己对沈力一往情深,却似乎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样想着心头就特别不是滋味。

那一年,女排夺得了第一个世界冠军,全国人民齐欢腾!校园里刮起一股排球旋风。热爱运动的樱桃加入了校排球队,她的个头也猛蹿了一截。打排球很耗体力,樱桃的胃口越发好了,加上肉啊油啊都凭票供应,菜里自然油水少。樱桃中午要吃五碗干饭,下午放学回来先打开碗柜,看看有没有冷饭剩菜,若什么都没有,就把泡菜坛里的泡豇豆捞几根空口吃。那时是三伯管家,他已有两个孩子,手头不免拮据。看樱桃那么能吃,渐渐的三伯的脸色便难看起来,三婶在边上嘀咕要樱桃交伙食费。奶奶就护着樱桃,说樱桃打小就吃起,这么多年从未交过伙食费,为啥现在要交?

此事虽不了了之,三婶终是心头不爽,便把她姐姐的女儿弄来吃中饭,奶奶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樱桃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看他们的脸色,她清楚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底头呢?

樱桃退出了校排球队,为了减少食量她不得不忍痛割爱。虽然每次舀饭都用饭勺按紧了的,可是还是要吃四碗。她恨自己怎么那么能吃?一点都不淑女,倒像连环画里那个大胃七把叉!连小姑都没她胃口好。她欲向小姑讨教,于是注意观察了下,居然让她发现了小姑的秘密!小姑把切好的土豆丝用清水漂了,水却不倒,而是放置到下次切土豆丝,再如法泡制。淘洗后镇一会,换两次清水,下面就沉淀了薄薄一层淀粉。小姑滗掉多余的清水然后加了白糖放到小火上熬,边熬边搅,不一会儿,透明晶莹甜丝丝的洋芋粉就成了。看到小姑舌头被洋芋粉烫红的馋样,樱桃顾不得许多拿了调羹扑上去舀,哪里还有!刮了半天,调羹上只巴了可怜的滴滴儿!但是绝对美味!小姑怕樱桃告状,许诺下次给樱桃多留点,条件是不能告诉其他人。受到启发的樱桃突然想起,支边的五姑曾从云南带回一包黄糖,奶奶用油纸包了三层放到瓷坛里。于是赶紧去看,果然还在。趁着家里没人,樱桃掰了块黄糖放到锅里,用勺不断搅拌。糖慢慢化成液体,熬到起泡的时候,舀起来,缓缓倒在抹了清油的菜刀上,并学人家倒糖饼的样随意倒个图案,又撇几根刷把签趁热戳进糖画。等晾凉了很容易就取下,来不及仔细欣赏自己的创作成果,美味香甜有嚼劲的自制棒棒糖已经让味蕾抢先体验了!一个人品尝这种甜蜜的滋味真的很快乐。樱桃犹豫着要不要跟小姑分享,可是小姑不知到哪儿去了,于是在边吃边等中,樱桃已不知不觉把糖画全装进胃里。那天中午,樱桃破天荒第一次只吃了一碗饭。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樱桃突然肚子疼,她用文具盒顶着肚子坚持到下课。下课铃一响,樱桃赶紧上厕所。裤子被染成了暗红色,樱桃吓坏了,她不知道怎么了,只隐隐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她不敢声张,直到听到上课铃响了,才匆匆回到教室。

直到放学,全班都走光了,樱桃才敢起身。回头看到凳子上的血渍,急忙找来水洗了,然后把书包带放到最长,故意遮住屁股,这才小心翼翼的往家走。半路上碰见同班的周群,见她肩上扛了只巨大的汽车内胎。“周群,去游泳啊?”周群闻声回头,“樱桃,走,一起去游泳。”“好!我回去拿泳衣。”樱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回家换了干净裤子,樱桃就去找那件自个儿用旧秋衣改成的游泳衣。可是翻遍了立柜也没影。周群在门口等得不耐烦,樱桃只得叫她先去。

真是邪门,明明放在柜子里的泳衣就是找不到。

当时樱桃不知道经期是绝不能下河游泳的!母亲没教过,奶奶也没说过。当她后来从表姐处得知这个禁忌,惊出一身冷汗!

懵懵懂懂的樱桃不知道月经初潮怎么回事,加之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她也羞于问人,只偷偷找些草纸来用。有时连草纸也没有,就用六姑从恒丰店捡回来的包装烟纸。那种纸很硬还不吸水,常把大腿根部割得生痛,也因此常弄脏裤子。樱桃隐藏得很好,连小姑也瞒着。还是表姐考大学时来借住几日,帮助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了樱桃藏在席子底下的秘密,就告诉了奶奶。奶奶这才恍然惊觉:樱桃长大成人了!

初三的时候,学校突然人性化起来,这多亏了那位矮个子女校长。学校宣布:女生在生理期间不舒服可以不上体育课,不做课间操。全校沸腾了!女生个个拍手叫好,男生则很不服气:凭什么嘛?男女不平等!

这姗姗来迟的人性关怀,对樱桃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了。她早已习惯了在生理期间上体育课做课间操,甚至不舒服还要参加两百米测验。她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班上女生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都要避她。起先她不知道那些女生怎么了,个个神秘兮兮的。本来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一走近,她们立刻噤声,她一走她们又活跃起来。后来,樱桃知道她们在谈论这件事,不禁莞尔,骄傲的宣布:我早就。。。众人皆惊诧哑然。

初中最后一年,樱桃迷上了小说。同桌周琼带来一本《红楼梦》,她一看就上了瘾。樱桃知道六姑最反对她看小说,所以打着做作业的幌子,把小说放在抽屉里偷看,一听到脚步声就慌忙关抽屉。精明的六姑看出了端倪,就收敛了脚步声,悄悄出现在樱桃面前,把沉浸在书中的樱桃抓了现行。六姑举着小说扬言要撕了,樱桃吓得赶紧讨饶,六姑逼着她写了保证才放过。想到第二天要还书,樱桃就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被窝里又闷又热,看得头昏眼花,总算囫囵吞枣的看完了。

初三重新分了班,尖子生都聚集在一个班,白面书生的优势被大大削弱。班上一下来了三个超强的竞争对手,樱桃感觉到不小的压力。她告诫自己要把心思全部放到学习上,争取考上中专,早日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自己不能再分心,尤其不能再对白面书生想入非非。

国庆节,班上开联欢晚会。为活跃气氛,班主任要求每人准备一个节目,在击鼓传花的时候,鼓声一停,**,谁就得表演一个节目。活动一开始气氛就热烈起来,平常不说话的男女同学突然热络起来,大家嘻嘻哈哈,打破了一切禁忌。高潮出现在活动快结束时,樱桃万想不到最出彩的居然是非洲鲫鱼。

一首《迟到》被非洲鲫鱼清亮的嗓音演绎得深情动听,大家都听呆了,曲罢,热烈的掌声喝采声几乎掀翻屋顶!大家异口同声的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非洲鲫鱼很淡定的坐回到位置上,对大家的热情显得有点无动于衷。樱桃第一次发现,非洲鲫鱼的眼睛很亮很亮,里面闪烁着火花。

国庆节过完,再回到教室的男生女生,面对面好像个个都喝了胶水,再也张不开嘴。生活又恢复原样,唯一的异样是樱桃看到亮眼睛的次数多起来。多数时候,樱桃对那双亮眼睛都视而不见,偶尔不小心碰上,也会很快转开视线。她心中有些小小的懊恼,为什么不是白面书生的眼睛?想想又觉得可笑,已经决定忘记的为什么总是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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