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哥,你教我识字好不好?”绰儿趴在长案上,双手托着腮帮子。
“去、去、去,没见我忙着嘛,你一个女儿家识字有啥用?”秀才手里卷着一本书,眼皮子也不抬,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要是以后到夫家去过得不好,还可以写休书啊。”绰儿小声说道。
秀才差点从躺椅上滚了下去,“写啥,休书?休书是你写的么,你这哪儿来的歪理邪说,简直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凭什么只准男子休妻,就不准女子休夫,女子少只胳膊还是少只眼睛?”绰儿忿忿不平的样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从四德,夫唱妇随,这才是一个女子的本分嘛,唉,山野女子,简直没一点教化。”秀才皱起了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哼,我才不信你们这套。”绰儿撇了嘴,忙活去了。
过了一会儿,绰儿又在一旁喊道:“秀才哥,帮咱搬下桌子。”秀才装作没听见,悠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秀才哥!”绰儿又喊了几声,秀才索性揉两团纸把耳朵塞了,把身子侧向另一边。
秀才感觉脖子上凉凉的,翻身一看,绰儿正端一水盆,往自己身上浇水,秀才一骨碌爬起来叫道:“你在干什么?”
“叫你搬桌子你怎么不动?”
“那是你的活儿,你怎么吆喝起我来了。”
“让你搭个手也不行啊,要是哪日天上打个雷把你劈了,我不也得帮个忙,去帮你找个郎中么?”绰儿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你!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只告诉你,鄙夫俗子的体力活儿是读书人干的么,你也不想想。”
“哦,咱终于晓得了,以前听别人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原来说的就是你,一无是处,好吃懒做,要是东家不收留你,你都快饿死了吧?”
“你,你……”
“我看东家就不比你学问低,东家怎么就自个赶驴车,还搬货呢,你见了就不羞愧?”
“你,你……”
“以前咱爹讲大禹治水的故事,大禹三过家门都没进去,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搬石头,刨泥巴,你比大禹还伟大?你连大禹一跟脚指头都比不上。”
“你,你……”秀才说不过绰儿,干脆又躺到躺椅上,伸手去拿书,被绰儿一把夺了过去。
“去给咱搬桌子!”
“不!”
“好,你不搬,我就把这本书泡进水里。”说完就要把书往水盆里丢。
“别、别、别,我搬!”秀才马上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秀才帮绰儿把桌子、椅子搬到水缸旁边清洗,秀才那干瘪的身板,累得直不起腰。
“秀才,你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绰儿在一旁又开始打击他了。
“我怎么了?”
“你这身子,哪天出门,要是遇上一阵大风,还不吹到爪哇国去,叫生番给活吃了。”
“哼,你晓得什么,君子养心。”秀才袖子一甩,看书去了。
秀才刚拿起书,就听见一声尖叫,“秀才!”
秀才不胜耐烦,还是只得出门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秀才,没水了。”这水是用竹竿接进来的,围墙旁边有两根竹竿的接口,接口松开了,直往外面喷水。
围墙下是一条排水沟,秀才只得在排水沟上搭了一根木板,踩在木板上去把两根竹竿接上,绰儿子后面拍着巴掌,“秀才哥,你真厉害!”秀才心里美滋滋的。
接上竹竿,秀才一转身,木板突然失去平衡,秀才一个趔迭咚地摔进了排水沟,这排水沟似乎很久没清理了,沟底全是黑泥,秀才在里面扑腾几下,站起来,一脸一身全是黑的,绰儿见了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秀才在沟底叫道:“你笑啥,快拿梯子来啊。”
绰儿搬来梯子,秀才爬上沟坎,就想朝屋里跑,绰儿一把揪住他,“脏成这个样子,你往哪里跑。”把秀才拽到水缸旁边,一把将秀才帽子拽下来,又去解秀才直裰的纽子,秀才护住胸前,惊恐道:“你想干什么?”
“快脱下来啊,全是污泥,你扭扭捏捏干什么?”不由分说将秀才的直裰脱了下来,秀才只剩个短裤,佝偻着身子,双手护胸,一身的排骨,像一只拔了毛的小公鸡,秀才像风一样窜进屋子,再也没出来,绰儿在后面咯咯笑个不停。
晚上吃饭秀才一言不发,早早地下了桌。吃过饭,绰儿在房间整理衣物,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然是秀才,有点吃惊,秀才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真是奇事一件。秀才进屋坐下,神情庄严,欲言又止。
“秀才哥,我给你倒茶,秀才哥,你有事儿吧?”绰儿问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你坐下。虽然你是个乡野女子,又不懂礼教,粗俗泼辣,不懂体恤,不温存、不贤淑……”
“诶,秀才哥,我没得罪你吧?”
“你听我说完。虽然你有很多缺点,虽然我这辈子追求的是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但是我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坦坦荡荡、懂责任、有担当的君子,我不能让一个女子因我而被人唾弃,孤老终身,所以我愿与你结秦晋之好,携子之手,与子谐老。”秀才像念经一样说道。
“秀才哥,你到底在说啥,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绰儿皱起了眉头。
秀才抓耳挠腮一阵,说道:“今天我不是被你看了吗,你以后嫁不出去了,我牺牲一下,把你娶了算了。”
绰儿瞪大了眼睛,叫道:“你个秀才,谁说我要嫁给你了,你凭啥让我嫁给你,还把我从头到尾地损一通,滚出去,马上滚!”
“你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你以为我愿意?”
“滚滚滚,再也不想见到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没门。”绰儿将秀才推出门外,咚地把门关了。
秀才还想敲门,张小四经过这儿,秀才叫了声“叔”,“你在这儿做什么?”张小四问道。
“没,没什么。”秀才埋着脑袋走了。
绰儿在屋里生闷气,她觉得这秀才怪头怪脑的,不就帮他洗个衣服么,在乡下,男人们下田插秧,不也都卷了裤管,脱了上衣下田的,他秀才怎么能生出这种怪念头?
秀才回去思考良久,作出一个重要决定,他决定教绰儿识字,倒不是因为他对绰儿有了什么好感,而是他想教化这个乡野疯女子,绰儿天天折腾他,精力过剩,整天又唱又跳,叫他不得安生,所以秀才准备教绰儿识字,再让她读些《女诫》、《女论语》之类,感化感化,如果真能把一个野女子教化成温良淑德的小家碧玉,那真是功德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