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们将有些痴痴的叶千城围在中间,大声道:“你是何人?怎会来山庄后山?”
叶千城这才长叹一声,道:“原来此处是贵庄的后山!”
剑客们的剑比他们的人更加急躁,见此人并未回答,已有剑客一剑刺出!
他的剑是从叶千城身后刺出,这一招阴险狠毒,速度也是极快。
他很自信,因为在他剑下已经死过无数擅闯山庄的江湖人。
但是剑客这一次错了。
他判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叶千城并非擅闯山庄的人,第二件事是他的剑居然无故刺空!
人呢?剑客正在踌躇,却听得“铛”的一声,自己手中的利剑已经断成两截。
叶千城仍然站在原地一脸微笑看着自己。
剑客的脸色已经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剑客的剑很快,但叶千城更快,快得让人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断了对方的剑!
叶千城带着微醺的醉意,笑道:“你的剑实在不太光明磊落,还是扔掉的好!”
周围的剑客纷纷围将上来,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长须剑客望见了叶千城身后的包袱,赶忙将剑入鞘,双手抱拳躬身道:“阁下似乎并非擅闯山庄的刺客,在下替他们陪个不是!”
叶千城笑道:“阁下如何得知?”
长须剑客并不言语,只是看了看叶千城身后的那个长条包袱。
灰色的包袱,早已溶入黑暗之中,但是长须剑客竟是一眼便看透。
叶千城摸了摸身后的包袱,笑道:“原来是我的包袱兄告诉你的!”
长须剑客道:“山庄今日来了两位贵宾,庄主要我们七人好好巡视周边环境,切勿让小贼打扰到两位的休息。”
叶千城笑道:“有劳七位了!”
那断剑的剑客突然冷冷道:“阁下这身好武艺想必也无须我们七人保护!”
他手中的剑柄也已经被他扔在地上,剑柄上的宝珠仍然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江湖里能拥有这般珠玉宝剑的剑客并不多见。
叶千城喃喃道:“原来是‘珍剑七杰’,怎的你们也隐居于此?”
长须剑客笑道:“隐居不敢当,庄主只不过留在下几人在此喝了几年好酒罢了!”
叶千城笑道:“原来七杰也是酒中豪杰!”
那断剑剑客冷冷道:“你这么晚在此处作甚?”
长须剑客打断道:“珍十三,叶公子乃是云庄主的贵宾,你怎能如此鲁莽!”
珍十三一脸冷漠道:“大哥,庄主再三吩咐我们严防有人出入后山,即便贵宾又如何?”
为首的珍十一抚摸着他的长须,迟疑片刻,道:“这。。。不知叶公子夜深至此,所为何事?”
叶千城道:“在下与庄主畅饮多时,误打误撞误入此处,惊扰了各位实在抱歉!”
珍十三又道:“阁下难道没有遇见过其他闲杂人等?”
叶千城一愣,迟疑片刻,故作笑颜道:“不知各位是否能算的上闲杂人等?”
珍十一似乎不愿在此间多留,微微摆手,道:“也罢也罢,今晚算是误会,有朝一日在下定上门赔罪,夜晚天凉,阁下也早些休息为妙!”
说罢七名剑客纷纷纵身跃起,树叶微动,只剩下看似永恒的黑夜。
黑夜!一切都看似没有发生!
叶千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仿佛没有剑客,也没有少女,只有一个酒醉的叶千城独自走到这里,微醺间迷失了自己,也迷失了黑夜里那颗平静的心!
他一步步穿过白色的烟雾,走到温泉边,温泉旁的石头上已经没有倩影。
但叶千城比谁都明白,那个女子的身影却永远留在自己心上,再也没法忘却!
更鼓已经敲了三下,三更天,人未眠。
酒醒的叶千城站在自己住处的窗下驻足,自己的房门紧闭,而隔壁小青所在的房门半掩。
叶千城忍不住皱了皱眉,走到小青房前,朝里面望去,竟空无一人!
他喃喃道:“人哪里去了?”
小青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脸上带着柔情绵意,轻声道:“我酒醒之后,本想出去找你的,可是四处都见不到你的人。”
叶千城尴尬地笑了笑,脸上也有些微红——他又想起那甜美的笑脸。
黑夜成了他最好的掩饰,小青的确没有看清对方脸上的异样。
小青道:“今晚我的确知道酒醉是如何感觉了。”
叶千城望着小青的双眸,淡淡道:“你本不该喝醉的!”
小青叹道:“我只是想知道你酒醉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叶千城道:“结果如何?”
小青又是一声幽叹,道:“没有,只是觉得无比难受,却又说不出为何!”
叶千城抬头看着那轮弯月,忍不住唏嘘道:“你不懂,我也但愿你永远都不会懂!”
他的寂寞,他的痛苦,怎能让这样一个痴情的少女去分担?
他宁愿把寂寞留给孤月,留给天涯!
小青望着叶千城,突然就像望着天边,那么近,又那么远。
黑夜终将散去,朝阳也已升起。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都未入眠。
不仅是他们,还有一个人——庄未央!
庄未央已经凝视了一把断剑足足一夜。
青色的剑穗,精致的珠玉,锋利的剑身!
这是一把名剑!
但这把剑却突然从中一分二,生生折断!
剑的主人此时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前,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庄未央冷冷道:“你确定是那人出的手?”
剑主人道:“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七人,只有他!”
庄未央用他沧桑的手缓缓抚摸剑的断痕,双眼微闭,喃喃自语道:“好快的身手!珍十三,这次你可是遇上对手了!”
珍十三此时额头上已然是冷汗直流,喃喃道:“总管也觉得此人不简单?”
庄未央将断剑递还给珍十三,冷冷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道理你不懂?”
珍十三并不说话,他只是接过自己的残剑,不住叹息。
突然屋内银光一闪,不知何时珍十三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三尺长的匕首。
他刚刚用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便已动弹不得。
庄未央仅仅长袖一挥,便已封住了珍十三的穴道!
他缓缓起身,道:“阁下七人隐居于酒剑山庄,若是死在这里,我酒剑山庄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珍十三惨笑道:“阁下要担心山庄名誉,在下当下便可离去!”
他的确不愿死在这里,但他似乎只剩下死亡这一条路了,名声有时的确比性命更重要。
他要带着他的剑独自离开,然后默默死去!
世间容不得他的断剑,那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珍十三突然凄惨道:“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他大笑着转身便要离去,庄未央那坚实的手臂扣住了他肩膀。
珍十三幽幽道:“庄兄还有何事要交代给我这个将死之人?”
庄未央冷眼道:“十三兄似乎认为酒剑山庄尽是无情之人!”
珍十三惨笑道:“在下只是为了贵庄声望着想!”
庄未央长叹一声,道:“阁下可是忘了山庄的天下第一铸剑工匠了?”
珍十三一愣,道:“鬼斧张?”
庄未央点了点头,道:“阁下的断剑交付于他,定当能完好无缺归还于阁下!”
珍十三黯然道:“江湖传言,鬼斧张只铸新剑,却是从不接续残剑的!”
庄未央笑道:“但鬼斧张却有一大嗜好!”
珍十三望着庄未央,一字一句道:“饮酒!”
庄未央点了点头,淡淡道:“没有美酒佳酿,铸起剑来也是极不舒服的!”
珍十三叹道:“只可惜为了在下的残剑,贵庄又要浪费几坛好酒了!”
庄未央道:“比起人命,几坛酒又算的上什么!”
珍十三长叹一声,双手抱拳,深深一鞠躬,随后转身离去。
独孤的背影,略显落寞。
但庄未央却仍是一脸的冷漠!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身影,酒剑山庄里尽是孤寂的身影!
庄未央叹息着,喃喃道:“难道是他?不可能!”
房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旭日真的已经升起。
此时庄未央站在叶千城的厢房门前,静静地等待。
旭日映在他骨瘦嶙峋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古铜色。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如同一个木刻的雕像。
庄未央已经在门前站了快一个时辰,可是叶千城的房内似乎还未有动静。
他不必多想什么,他也无权过问什么,贵宾的事他本不该多问的。
但他已经想了一夜,想不通透,也不敢想通透!
如果不是叶千城出现在那个夜晚,出现在那个地方,如果不是叶千城与“珍剑七杰”斗上一场,庄未央绝不会胡思乱想。
但世间岂能有如果!
现在庄未央已不用乱想,叶千城此刻已出现在石径的尽头。
庄未央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道:“阁下昨夜未曾回去歇息?”
叶千城道:“夜深未眠,四处闲逛而已。”
庄未央笑道:“山庄如此之大,只怕阁下迷了路。”
叶千城目光平和地望着庄未央,沉默不语。
他人未迷路,但他的心的确迷了路!
“吱呀!”
小青的房门开了,小青一脸憔悴,慢慢走下台阶。
她早已听见两人的对话,只因她也未眠。
庄未央看着小青,笑道:“姑娘昨晚可否睡好?”
小青望了一眼叶千城,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庄未央,道:“昨晚的月色真美!”
庄未央叹道:“原来又是个未眠的人!”
叶千城道:“看来阁下昨夜也未曾歇息!”
庄未央一惊,低下头喃喃道:“有些思绪只有深夜无眠时才能想得透彻!”
叶千城的目光渐渐呆滞,他突然发现眼前略显苍老的总管变得模糊起来,模糊成一团雾,模糊成自己的身影!
他想要邀眼前的庄未央共饮美酒,却发现自己身边只有那灰色包袱,还有包袱里的刀。
叶千城苦笑了笑,道:“我本想请君共饮一杯,奈何身边只有刀,没有酒!”
庄未央笑道:“庄主吩咐过在下,如若二位已醒,便要在下带二位去山庄的会厅一聚,今日山庄来了几位客人,也好互相引见引见!”
叶千城皱了皱眉,有些迟疑。
他本就不喜这般复杂繁琐的规矩,这也是他愿意以天为地,以地为庐,四处流浪的原因之一。
庄未央道:“阁下不愿意?”
叶千城苦笑道:“不是不愿,而是怕麻烦!”
庄未央道:“哦?麻烦?”
叶千城道:“没错,人生本就麻烦之极,这些繁文褥节更是麻烦中的麻烦,我可不愿意沾!”
庄未央又道:“若是有酒呢?”
叶千城哈哈一笑,道:“那当然得去,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去!”
庄未央笑道:“叶公子又不怕麻烦了?”
叶千城道:“人生如能天天畅饮好酒,那么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庄未央一脸赞意望着叶千城,这个年轻人并非是个酒疯,他是在悟酒的境界。
叶千城此时已经独自走在最前方,小青紧随其后,而自己倒是成了最后一个人。
庄未央不禁苦笑了笑,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前行,绕过小径,很快来到了山庄会厅所在之处。
会厅前方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处独特的白玉雕刻很快将叶千城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条白玉长龙横卧在中央,口中不断有水流喷出,流入前面长约十二丈,宽约十丈的巨大水池之中。
类似这样的石玉雕刻在酒剑山庄里似乎并不少见,毕竟这里能人工匠之类的不少。
但让叶千城驻足的不是它磅礴的外观,而是它醉人的味道。
是酒味。
从那巨大的水池里散发的竟然是美酒的香味。
叶千城走了过去,以双手作瓢,舀了一些喝了下去,不禁喜道:“好有趣的玉龙,好有趣的水池,好有趣的酒!”
庄未央眯着眼睛,笑道:“阁下还是小心些为妙,小心醉倒在这酒池里!”
叶千城道:“不知道此处叫什么?”
庄未央道:“还未有名。”
叶千城绕着酒池不住踱步,沉吟良久,突然拍掌笑道:“此处醉龙横卧,不如叫“卧龙饮”如何?”
忽听得一人大笑,道:”好名字!果真是好名字!
众人望去,云中天身着衣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会厅门前。
云中天笑道:”叶公子的这个名字果然取得好,取得妙!”
叶千城抱拳欠身道:“哪敢当!”
云中天道:“各位既然已经到此,不妨入厅内,在那里畅谈!”
他的目光向庄未央扫了一眼,对方很快会意,带着叶千城和小青入了会厅。
会厅里富丽堂皇,堪比人间天堂。
宽大的厅内,四根金柱显得格外耀眼。
柱子并非是黄金雕铸,但却显得十分厚重,让整个大厅更加壮丽,似乎也只有酒剑山庄才能有得起这般的装饰。
叶千城此时站在大厅左边的壁画前驻足,一脸笑意。
壁画上的水墨山河日月图气派十足,先有日月,后有江山,笔墨间如水银泻地,流畅之极,更像是一气呵成大作,一看便知是大家手笔,叶千城沉思良久,道:“这幅画一定是名家真迹,但不知是哪位名家之作?”
云中天只是淡淡道:“姚未兴!”
叶千城惊道:“姚未兴?可是那个‘一笔值千金’的姚未兴?”
云中天道:“正是此人!”
叶千城笑道:“云庄主果真是人中之龙,就连姚未兴也甘愿未庄主挥洒豪墨!”
云中天脸上并没有任何欣慰之情,只是望着壁画一言不发,心思似已飘忽九霄之外。
叶千城仍然在笑。
但他的笑已经不是给云中天的,而是给缓缓走入厅内的严傲。
严傲望了叶千城一眼,似笑非笑,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叶千城身边的云中天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说不出的诡异,像哭,又像是笑。
云中天终于不再去看日月图,而是望向了严傲。
他的脸上突然也变得诡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片刻后,严傲终于叹道:“十年,你又让我来你的山庄了!”
云中天慢慢走到严傲面前,神情突然变得阴冷,道:“我用十年的时间不断说服自己,那一次的错并非你的错!”
严傲道:“你说服你自己了吗?”
云中天冷冷道:“我可以放下,可是他们能放得下吗?那个人又能放得下吗?”
严傲突然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喃喃道:“我见过寒剑飞了!”
云中天突然一阵冷笑,道:“我很好奇他居然没有杀你!”
严傲用手指了指云中天身后的叶千城,淡淡道:“因为他见到了这位小兄弟!”
云中天头也不回道:“难道这位叶公子也知道了?”
他似乎毫不顾忌叶千城,仿佛叶千城知道此事也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叶千城仍然在看严傲,带着从未变过的笑意。
他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神情仍是那么自然。
他的确像是聋子!
但有谁会相信?也有人曾相信他是个疯子,后来后悔不已。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两人皆是武林上久负盛名的大师,他们绝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
他们唯一小看的,便是死人。
可是眼前的叶千城完好无恙地站在这里,他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
任何活人都是不能小看的。
这是他们用了一辈子所总结出来的道理。
现在叶千城慢慢走到了两人面前,仿佛故意挡住了他们彼此的视线。
他的衣衫依旧带着污垢,但自己却是毫不在意,淡淡道:“两位为何不陪在下坐下来喝喝酒?在这里站着也不觉得累?”
严傲的脸色立刻变得柔和许多,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人先坐下,边喝边聊!”
说罢他径直走入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而宽的檀木方桌,两边依次摆放着数十张木椅,看上去显得正式高贵。
可严傲似乎早已看惯这样的场面,他慢慢经过这些木椅,来到方桌的尽头,方桌的这一端放置着宽大的交椅——这很显然是给主人云中天准备的。
严傲看着交椅笑了笑,坐在了最靠近交椅的一张木椅上。
云中天有些冷冷地看着严傲的举动,仍然纹丝不动。
严傲坐在椅子上,带着一种从容的目光看着云中天,突然大声道:“你们两人怎么不过来坐着喝酒?为何要站在那里如木头一般,叶兄你怎得也学起云中天来了!”
叶千城愣了愣,大步来到严傲对面,缓缓坐下,小青也跟了过来,坐在一旁。
他们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云中天身上。
在场的人想要知道这位庄主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们不可能猜得透,只因云中天现在已经背过身子望着厅外。
大厅空旷而又安静,静得只剩下众人的的呼吸声,时不时传来一声沧桑沉重的叹息。
严傲脸色又沉了下去,道:“主人不来,我们如何找酒喝?”
云中天望着厅外,突然开口道:“只因为客人还没有来齐!”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如同利剑直射向严傲,语气也阴冷起来,道:“我只怕他们来了,你便喝不了几坛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