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小芳轻轻带上了门,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们。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兴奋地跑过去,我想,我自己也向她走去,应该就能更快地碰到一起了。
“小芳,怎么样了?”我在确定自己说的话她能听到的地方就开始问她。
“嗯,我差不多说服他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她看了我一眼,又赶紧将视线移开,或许是怕我发现什么吧。
“那太谢谢你了。你真了不起!”我感到很兴奋,明明几天前的晚上奶奶已经快要离开我了,现在我却得知她很有可能可以继续陪着我,好好生活下去,真的什么言语也形容不了这种快乐了,像是有人直接把蜜糖浇在了我的感觉中枢上。
“别谢得太早,以我的了解,猫医先生肯定会先考验你一番的,即使我打消了他对你们的讨厌,他现在也一定不可能相信你们。接下来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没事,这样我也很高兴了,我一定会让他相信的,一定!”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如此大的信心。
“很好,那现在把奶奶带进去吧。”
我们一行三人走进了猫医先生的小木屋(当然了,我奶奶在我背上),虽说是小木屋,但其实也不小了,空间刚好把他的那些个医学设备装得齐全而井然有序。户型结构简单,正面家屋,一列三间,中间正堂,两边住房;齐对两列,门通后廊,屏风为墙,隔住医所;药房围池,中受天光,登阶入厅,满布器械;厅悬金匾,上书“医神”,木雕画壁,摄人心魂。
猫医先生似乎中西双修,药池中晒着各种药草,足足摆了几架子,大厅里有各种医学器械,但我都叫不上名。医学这条路,倘若要像他这样精通实为不易,只有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窥得医学的冰山一角,但那也受用了。
小芳把我们带进了左边的正堂,里面真的很宽敞,放着一张床,几只梨花木椅,一张雕刻仔细的书桌,无不吐露古老的气息,床正对着门,两边站着硕大而古朴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有条不紊地摆在上面,整得像个书库一样。花白胡须的老先生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树林,有两三只蝴蝶嵌在窗子里,要不是它们在蹁跹起舞的话,我一定以为那是一幅画。
我知道眼前的老者就是猫医先生了,他将手别在背后,我们进门后就没再动,等着老先生指示。
良久,猫医先生才开口,说道:“你的事我孙女已经跟我说过了。”
孙女?我确信我没听错,他刚才说的意思是小芳是她的孙女。呵呵,我算是明白了许多,怪不得小芳能有把握说服这只讨厌甚至憎恶人类的怪猫,敢情小芳是他孙女啊。也难怪小芳总让人感觉怪怪的,正所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跟个怪爷爷生活,小芳她能不跟着染上怪脾气也不太可能了。
“谢谢猫医先生肯救治我奶奶,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以报答老先生的救命之恩!”
“哼,我可没说要救你奶奶了!”他转过身来,怒视着我。
“您已经给我这个机会来见您,我想我可以说服您帮我忙的。”
“你怎么就可以肯定你能够说服我呢?”他似乎对我的自信感到惊讶,还从没见过这么坚定的人呢。
“就凭这个。”我指着我的心。
“什么,你的心?”他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要你的心,它又不能用来做药,况且你们人类的心,有毒。”
“不,我有一颗爱我奶奶的心,我必须别无选择地治好她。”
“可笑,除了上次来过的那个人,我就没再见过你们人类之中还有谁的心是干净明亮的,更别提世间最伟大的爱了。”他的每一根胡须都在动,像是在大笑,又像是怒不可遏。
上次来过的人?这么说这个世界有人早就来过了?哇,这太神奇了,那个人会是谁呢?他是怎么来的呢?跟我一样遇到了一只奇怪的猫吗?我不禁激动起来,不过理智告诉我现在我必须保持冷静,先让这个怪老头答应我治奶奶的病。
“我知道你会不信,那你要怎样才可以相信我?我一定能证明给你看。”我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主要是因为我也想给自己打打气。
“好,你能有这样的决心也好,那你随我来吧。”
说完,他带我们来到右边的正堂,我们在门前停下,我看到门是上锁的,一把奇怪的锁,上面没有钥匙孔,他只是在上面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之后门上的一些纹路出现亮光,接着传到每个角落,一阵怪响之后,门开了。
“进来吧。”他已经一步踏进门内,转过来对我说,小芳就跟了进去,而我背着奶奶走在最后。
他朝一只黑色大箱子走去,没有锁,我想也是没必要了,外面那个锁就足以锁住一切秘密。他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不过他很小心翼翼地找,生怕碰坏了每一件东西,都只是轻拿轻放,似乎每一件物品都弥足珍贵,价值连城。
最后,他拿着一颗水晶球一样的东西向我们走来。
“爷爷,这是什么东西?”小芳虽然只在这儿生活了不到五年,但她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却也从没见过这玩意儿,隐隐散发着绿光的球形物体。
“这是‘无极’。”老先生很平淡地说,可是我可以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爱慕的眼神,隐隐的一丝如纯粹的晶光。似乎他手里的这颗水晶球,就是神留下来的。
“什么是‘无极’啊?爷爷,我怎么从没见过它。”小芳看得出了神,水晶球透露着神秘的气息。
“我等下再跟你讲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将目光从小芳身上移向了我,“小子,你可敢进入这‘无极幻境’中考验一番,如果你能出来,我必定救活你奶奶。”
“怎么不敢,任你是刀山火海,我也去闯!”末了,我弱弱地问了一句,“我,我该怎么进去呢?”
“你过来,我指点与你看。”
我走了过去,心中泛起了一片涟漪,我越看那颗球越觉得它神秘,它泛着幽光,仿佛在吞噬着我之前的所有信心。不过我只能义无反顾了,大不了葬身在这个奇妙的世界中罢了,反正在我们那个世界也没几个人会记得我。荣叔,黑子,荣伯母,如果没法再见到你们,请照顾好自己。
“你只要想着‘我要进去’就可以进去了。一定要心无杂念地想。”说完他微微地笑了,给人一种死神之吻的感觉。
一道光芒闪过,我消失在原地。
小芳很惊异地看着我分解在空气中,虽然那种分解的速度快得如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我感觉消失前我们对视了整个世纪。
“爷爷,现在能说了吧。”好久小芳才回过神来。
“所谓‘无极’,就是指这个幻境是没有穷尽的。”猫医诡异地笑了一下。
无穷无尽的幻境?这是什么概念,难道真的是说那死小子真的就只能困在幻境中,直到肉体与灵觉都消亡?小芳如是想着,心中不禁开始恐惧起来。
“爷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过我要帮他的,你这样做他哪里还能回得来!别说是他一个小孩子了,就算是史诗中赞颂的英雄怕也是……”小芳走向他爷爷,敲打着他的胸口。
“好啦,别闹了,你就帮他祈祷吧。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这是他必须自己去证明的。有些时候,你只能自己去战斗,为了坚持最真实的自己。”他抓住了小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那你说,他还能回来吗?”小芳不再闹腾了,依偎在爷爷的怀里。
“呵呵,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其实要出来,真的很简单。”说到这,老先生眼里露出一点流光,不再说什么了。
一会儿后,小芳挣开了爷爷的怀抱,把奶奶带到了偏房,好生照料着。
我什么也没看到,眼前是一片虚空。
难道这里就是小芳说的时空盲点?那当时她说的那么恐怖,我真的能成功地离开这里吗?我不断地反问自己,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或许这就是小芳说的,有些答案需要自己去领悟,哪怕思考的过程如同在地狱里受苦难。
我试着走动,即使没有方向,因为我知道我要是不做点什么,那方向永远不可能自己顿悟,随便走走,或许能更好地感受到方向。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任何信息,压抑得感觉快要窒息。我想起了一本杂志介绍过几位英国科学家进行的一项实验,他们将6名志愿者分别关入一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密封室中,观察他们在被剥夺视觉、听觉及触觉后产生的一系列变化。
37岁的笑星亚当·布鲁姆是6名志愿者之一。在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里,他坐在完全黑暗、绝对安静的屋子中,研究人员使用夜视摄像机观察他的行为。最初的半个小时里,布鲁姆不断自说自话、唱歌,但一会儿就厌烦了。
8个小时后,布鲁姆出现妄想症状,不时痛哭流涕。30个小时后,他开始像一头困兽一样不停地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40个小时后,他开始产生幻觉,整个人几乎变得绝望。当终于走出房间时,他几乎虚脱了下来。他说:“这太可怕了,我几乎以为我这辈子都要笑不出来了。”
所幸的是他们只是在做实验,他们可以轻易地停止实验,脱离苦海,但我可就不行了,我只能靠自己找到回去的路。我要回去!这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可是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我只能在这剥夺人感觉的虚空里游荡,像孤魂野鬼一样。我是喜欢安静,但这里绝对静止,寻不到平衡整个心灵的支点,这儿什么也没有!
这种感觉你该明白的,某一天晚上,你做了个噩梦,于是你惊醒了,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得像有人勒住你的脖子,你不得不拼命呼吸。你看看周围,一切都是那么漆黑,只有一点点光,是街上泛着橘黄色光芒的灯,散射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原本就已经很微弱的光,变得更加地飘渺虚幻,仿佛那也只是你的幻觉,或者说你正陷入另一个噩梦中。一种无始无终的恐惧,剧烈地冲撞着全身每一片肌肤,像一头猛兽,狠狠地想要撕开最后的禁锢……
如果你笑我傻,干嘛明知是苦难,还要进来受罪,那你就尽情笑吧,虽然我现在依然痛苦着,但我坚信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让猫医救活奶奶,那时的我会是最开心的。
如果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为之着迷,即便死亡,也无所畏惧了。
我行走在黑暗中,感受着内心最原始的恐怖,就像某句该受诅咒的诗句说过的那样——我来自虚无,又归于缥缈。
我想我马上就会像那个笑星一样,开始疯狂流泪,然后又大笑着,诅咒着。我还是个初中生,我不想要这种皈依,大彻大悟是世间最大的折磨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这里你就是一股精神。想必你无法理解当时我的感受,那种感觉你只有亲自去经历过了才能明白。如果你觉得我的疯言疯语枯燥无味,那我只好继续讲我的故事了,但如果你对此感兴趣,那恭喜你,我想你已经有了患精神病的倾向,建议去看下心理医生。
最后我昏沉沉地睡去,感觉自己又绕回了原点。
“爷爷,你说小杰他真的没事吗?”小芳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她已经昏迷了几天几夜,猫医现在只是帮她调理了一下,他还是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
“那小子,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精神力量,来自他纯净的灵魂里,没想到他们那个世界里还能保存这种东西。”猫医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摇椅上,安详地摇着一把鹅毛扇,据说那是用蓝天鹅的羽毛做的,我们这边可见不到蓝天鹅。
“那是什么东西?”小芳看向他爷爷。
“呵呵,信仰。”
信仰?信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爷爷说那死小子有信仰,他的信仰是什么呢?小芳听了爷爷的话,陷入了沉思。
我忘了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我已经在一户人家中的床上,床是竹子做的,感觉有点冰凉。我转头看向柱子上的弓箭和野兔尸体,几缕蛛丝偷偷爬满视线最远的天花板一角,感觉这是个猎人的家,还是个不爱打扫卫生的猎人呢。
我就这样仔细观察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因为时间对于我来说,是那么地毫无意义,我只能在这种可有可无的发呆中解救自己。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最后一秒,我见到了光,然后我好像是晕倒了,醒来之后,我忘了好多事情,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我这是中了巫婆的魔法了吗?
临近中午,一位身背大弓的大叔推开门,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那种由于门轴和窠臼不够吻合而发出的声响,以至于他进来时我都没发现。
他放下了手中的弓和箭筒,箭筒里已剩不到十支箭,箭都是很普通的,不够每根箭身都刻着“南无阿弥陀佛”,歪歪斜斜的字体,我想那是手工刻的。
他朝我笑了笑,然后拿下柱子上的野兔,走到门口,双手合十,正好把野兔的耳朵压在两个手掌之间,力道拿捏得刚好不让兔子掉下,嘴里默念了一些东西,我听不到,完全听不到。一会儿后,他朝天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就走到了门外,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之后又是食物的味道,期间他还放了个屁,挺响的,以至于我忍不住笑了。
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手里已端着一盆子的兔肉,是葱烧的,上面缀着几点绿色。闻着挺香的,我可以看到一只兔子已经在我肚子里蹦蹦跳跳的了,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还有这门子手艺。
“吃,你吃!”他的声音很粗,像拿着吹火管说话一样。
“谢谢,叔叔,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爬了起来,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接过大叔手里的盆子。
他只是冲我傻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好再问,只能认真吃着那些香喷喷的兔肉。享受别人给的食物,那就是一种最好的感谢。
有时我会吃着吃着就静静地哭了起来,第一次在荣叔家吃肉包子时就哭了。那天黑子说有作业不会做,硬要拉我到他家教他,我只得答应。现在想想显然那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不然荣叔他们是不会在傍晚做包子的,而每天早上的没过中午就卖光了,可那天我到他们家明明是傍晚了。我的眼泪,他们该是看见了,只是怕揭穿了,我会更不好受,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肉,那晚黑子还唱歌了,唱得怪难听的,以至于我做梦都会梦到,实在太难听了,瞧把我给吓的。
我吃了大概一半,就打起了嗝,他见了,笑得更欢了,还不停地拍手,叫着:“开心,开心……”
我看着他笑着,跳着,叫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滑过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