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请嬷嬷这件事上,冬老广阔的人际关系发挥得淋漓尽致,能让一个茶楼在异地四年内发展得如此有声望,果然不是一般人物,不过几日,就从宫里来了一位教习嬷嬷,这位嬷嬷名安容,脾气温和,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不愧是宫里来的人物,到了茶楼,见要指导的对象是个小丫鬟也没多说什么,依旧耐心指导,冬老和雪絮都不甚满意,于是这位安容嬷嬷便在楼里小住下来。
茶楼不大,一层是大堂,大堂有一尺讲台,供冬老平日说书,二层是几个雅间客房,价格贵得吓人,专供一些达官贵族或是有声望的江湖人士,茶楼的后院是个四合院,原本只有冬老和一帮伙计住着,前不久雪絮和阿软来了之后,把原本的书房腾了出来,住得也算将就,但如今又来了个嬷嬷,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冬老瞧着需要静养的雪絮和在安容指导下越发规矩的阿软,寻思着自己一个糙老头可以随意不拘着住哪儿,只是家里好歹也有了女儿家的,这么挤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当机立断在离茶楼不远处买了座不大的府邸。
茶楼为此也停业了一周,茶楼的伙计都忙碌着搬家,阿软依旧跟着安容学规矩,受伤的雪絮一下就闲了下来,屋里的东西都被搬得差不多了,一时间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她决定出门到书斋看看能否淘到几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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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斋是圣安城最大也是最全的书斋,诗词歌赋小说野史应有尽有,书斋离茶楼不远,走过一条街就是了。
书斋进门就是一张长桌,上面摆好了笔墨纸砚供一些书客作诗,桌子两边是一排排书架,架子擦拭得很干净,上面堆满了书籍,雪絮刚进门正要去找书,坐在里面的掌柜就赶了过来,笑眯眯的对雪絮说“这不是冬小姐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雪絮停下脚步,朝这微胖的掌柜看去,她书斋来的少,但是这位吴掌柜却不面生,他是茶楼的常客,每次来都会带不少好书给冬老,托他的福,雪絮也看了不少难能可贵的好书“吴掌柜客气,此次只是闲逛,掌柜不必费心招待了。”
“如此,冬小姐自便。”
与掌柜打了招呼之后,雪絮向左侧最前面的书柜走去,她来书斋寥寥几次,每次没能翻几本书就被阿软拖着走,只能匆匆看看,这次难得有机会能细细翻阅。
前面几排书籍多是诗词为主,到后面便是不少的野史,甚至还有几本关于武术,走到后面竟然看到了一本经书,雪絮不由得停下脚步,拿起了那本经书。
书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面药师经三个字浓纤折中、遒劲自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随意翻开看到一句话这样写到:“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雪絮微微讶异,佛家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却竟然说女子天生恶习累累,满身缺陷,正沉溺在思绪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冬姑娘。”
雪絮一惊,猛的回头撞进了那人深邃如曜石的双眼,他依旧眉目清淡,颈上挂着一串佛珠,一袭墨色僧衣,静静的站在书架的另一头。
“一音大师。”雪絮惊讶的叫了他一声,突然反应过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来自何处,那日这人的书桌上的那几本经书与这本的字迹一模一样,她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经书“这本经书是大师的吧?”
一音淡淡的扫了那本书一眼,朝她走来,一股幽香也随着他的靠近清晰起来,雪絮一怔,几乎可以肯定这股香味确实是出自他的身上,她在他身上四处一扫最后不确定的看向他脖颈上的那串佛珠。
一音走到雪絮面前,仿若未察觉她的视线,低下头看着那本经书“确是贫僧的。”
雪絮矮一音整整一个头,让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见他双眸低垂,面如美玉,心里开始赞同阿软那个“圣安第一美男子”的说词,她将经书递给他,问“不知这本经书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药师琉璃光如来。”一音接过经书,就地翻看起来“这里写了药师佛修行菩萨道时曾发的十二大愿。”
雪絮看着一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人心情似乎很好?虽然还是那副不见喜怒的神色,但是话比那日那般冷淡,或许是因为这本诗经?“这本经书可是大师抄录的?”
一音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翻看“唤我一音即可”
“啊”雪絮看着他,然后抿嘴一笑“好,一音。”
“这是我受戒时抄录的,后来在一次游历途中丢失了。”当时受戒之时他只愿如琉璃光佛一般,以琉璃之光明透彻国土清静无染,以此普度众生,然后抄录了这本书,受戒之后他回到西国,向当年收留他的西灵寺住持灵隐大师拜谢。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去西灵寺后山的清湖旁树下念经书,突然听到小孩的呼救声,他赶紧丢下经书闻声而去,远远的看到一个小孩落水正在呼救,他还没来得急跑过去就见一个女子匆匆跳入水中,救了那个小孩。
那时他见孩子平安,两人均无大碍,女子身上的衣裳湿透,他为避嫌以免毁了女子清誉,不敢惊动二人,转身准备离去,就听到那个小孩问。
“谢谢姐姐,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冬雪絮,冬有飞雪似柳絮。”
之后他们两说了什么一音没有听清,他回到树下时,经书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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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音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当时他没看清她的模样,但犹记得她一如现在一身清丽温和,带着善意。
一音将经书合起,递给雪絮“不知冬姑娘伤势如何了?”
“没事了,回去请大夫看过,也开了药了。”雪絮想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她现在最好奇的事情“一音常来书斋?”这书斋大多都是世俗话本,僧人也爱看这些?总不会是来找经书的吧,难道还有寺里没有的经书吗?
一音微微摇头“偶然路过罢了,贫僧今日叨扰多有叨扰,就此拜别。”随后他向雪絮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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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絮看着手里的经书,最后还是决定买回去,她走到柜台向掌柜寻价。
“冬小姐,这本书不要钱,你带走就是了。”吴老板说。
“这怎么行。”雪絮见他不肯要钱,拿出一两银子递给老板“这些可够了?”
吴老板赶紧将银子推回去,慌忙说“冬姑娘你误会了,这本书的主人放在这儿,说是有缘人带走即可,都放了好几年了。”
“书主人?”一音说这本书是他丢失的,那么书主人可是捡到这本书的人?于是她追问“吴掌柜可否能告诉我是谁放在这儿的吗?”
“这个”吴掌柜为难的说“那人交代过,如果有人问起,就让我说不知道。”
“噗”雪絮被逗乐了,这主人真是个怪人,她不好为难吴掌柜,又不好意思白拿,只好到书斋里又拿了几本话本,这回吴掌柜才大大方方收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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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茶楼,已是傍晚,阿软练了一天的站姿坐姿累的不行,一见雪絮回来就扑上去诉苦,完全忘了让她那么辛苦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她叫得亲热的絮儿姐,而阿软心里想的是只要不是安容嬷嬷,现在她见谁都像亲人。
“阿软姑娘,注意仪态。”安容在身后语气严肃的提醒阿软,平日安容温和近人,但在礼仪方面却严谨认真,绝不姑息。
“你啊,这几日都白练了。”雪絮捏捏阿软的鼻子,将她拉下来,让她站好,然后对安容说“今日也有劳嬷嬷了。”
安容笑到“平日在宫里都教惯了,阿软姑娘聪慧,一学就懂。”
“阿软随我长大,这丫头闹得很,嬷嬷不用顾虑别的,该罚就要罚,不用心慈手软。”
“絮儿姐!”阿软气愤的喊了一句,但想着这几日的规矩,也没再说什么,一扭身子,迈着小碎步跑开了。
雪絮和安容看着她的背影,都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