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窗户上的木柄吱呀一声被风撑开,月牙白的临安段玉如水帘下摆浸湿,整个似水打的生宣生生贴在楠木窗柩紫檀木的雕花上,微风伴细雨习习而来,三月里,偶有凉风降息在雨里打旋,时不时灌进窗柩,吹散了室外珠玉门帘上悬着的一层鹅黄色的纺纱。
青衫少年感觉淡淡凉意轻轻扫过自己的头皮,嘴巴上却能尝到腥甜,周身似是躺在摇篮之间,左右晃动,耳朵里能听见行走的风声——依稀伴着海浪之声——
他挑起眼皮,突地,一个激灵从床上掀开湖海蓝的棉被坐了起来,这是哪里?
触目,便是窗外一望无垠的浩瀚大海,海浪一下一下冲击着礁石,发出清脆的叩击声,船只在小雨之下顺着浪花似在空中摇曳生姿。
“少侠,你醒了。”
青衫少年闻听这熟悉的声音,朝身侧一看,那抱着孩子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暖纱窄袖长裙坐在他身侧的软榻上,长发披在肩上很是娴静。她的左手上摊着一块晶莹的玉佩,玉佩内镶一只龟甲,许是刚才一直怔怔出神,说话便有些下意识。她的右手一阵一阵有韵律地轻拍着孩子的肩侧,海风搅出珠帘之间的阵阵叮当声。
少年眉头蹙起问道,“林姑娘,我们什么时候上船的?”他记得他在林中寻她,结果一个仙人指路叫他误入了一个瘴林,那个男子好生可恶,全把他当做了奴才使!
那姑娘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似的,“不是你亲自安排人雇了船在码头等我的么,你怎么不记得?”
这两人似乎都各自做了一场梦似的。
青衫少年眼色一暗,看来那个长得跟仙人似的男子给他们下了幻阵。修仙之人,心性坚韧,这种土豆级别的幻阵作用在了林知情身上却不可能在他身上奏效——所以那男子确实引了他去破阵,而后抢了神兵饮雪!
突然一声猛烈的浪击声袭来,少年心中一动稳住那少女连忙跑出船外,果然如他所料,两头赤尾黑鲸穿梭在海浪里正一个连一个的向船只撞来——那是护卫东海灵岛第一层结界的二阶灵兽,一头便相当于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他不过炼气六期的一个小修士怎么可能一人挡两个筑基中期的高手!何况他的护身玉佩早已不知所踪!里面的法宝灵石——他脑子极光一闪,遂而恼火道,“定是叫那贼人给偷了去!改日要是叫我寻到,待我不把他剥皮抽筋,我就不姓西门!”眼看着赤尾黑鲸的大尾一扫激起三四丈的浪花,浪花如箭雨般击打在甲板上,便只消撞击一下,这看似牢固的船只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船舱内传来小孩惊哭的大啼声,嚷道,“姑姑,姑姑!”少年想到什么,赶紧冲进去,眼神极快的扫到那少女手中的玉佩便抢了过来,“急用!”随即左手拿玉搁在眼前,右手两指合起放在额间,接着便是顺势一点,匆忙中,开了这个储物箱子,“格老子的!居然什么也没有!”他以为会有哪怕一件仙器,结果却是空空如也。颓然之中,看见手中玉佩,眼睛一亮,是啊,这船只是凡人锻造的俗物自然引起赤尾黑鲸的攻击——他随即闭目念念有词,再一睁眼将玉佩朝海水中掷去,不一会儿海上浮现一只约三丈宽四丈长的龟甲,便拍掌大喜道,“成了!”
眼见着黑鲸撞了过来,他冲身后道,“快!快抱着孩子跳上去!”
林知情却是看着此情此景目瞪口呆,少年一斥,指着前面龟甲道,“快跳!”也不待等,随即抢过孩子按住孩子的头拉着她的手从窗口掠下——轰,船只被那两只赤尾黑鲸撞得支离破碎,那木屑漫天飞舞,帆布随海风飘向了天际。
一个身穿临安断水青绸广袖长裙的少女抱着一个孩子立在龟甲之上,她长发齐腰,耳侧惯常两个堕髻,堕髻中间扎着一根洁白的发带打了个蝴蝶结,两条细带子径直垂倒腰际,趴在背后墨黑的长发上,细看这裙身上且覆了一层白雪色的薄纱,薄纱边上为搭配青绸晕染了一层天青色的水料,这种素雅精致的裙子和她这张素净柔和的脸很是相衬,她稍稍抬起头,温婉静和的脸庞上一双澄清晶莹的大眼灵气逼人。
身边怔忡之际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衣袂飘飘,她一双丹凤眼仍然处在不可思议之中,她转向身侧,却又似被吓到般,微微张了张嘴,试探道,“你是女的?”
那青纱少女见两头赤尾黑鲸护在龟甲两侧遂而放下心来,料想,大概结界是设给凡人阻挡其进入修仙界的桎梏——突闻得身侧人的话,那少女一惊,这才发现因进入结界,自己已显出了真身。她明白过来忙解释道,“林姑娘,家师交待不能在修仙界外表露真身,所以多有抱歉。我乃是长白西门峰不二道人的四弟子,自幼无父无母,便由师父教养长大,取名西门归容。家师和原龟道者私交甚好,我说不定以后能听你叫一声师姐呢。”她说到最后,俏皮一笑,大眼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怀里的小娃娃早已停止了哭声此时却拍手道,“漂亮姑姑,漂亮姑姑!”引得那叫西门归容的少女又是一笑。
那衣着鹅黄色暖纱的少女却感叹道,“我原便知道原龟道者法力高深,现在一看,却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我是太狭隘了。原来画本里的东西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竟然有些觉得自己渺小之极,原来竟都是真的。真的有仙人存在。我活了十四年,也做了井底之蛙十几年——”
那青衫少女怀中的小娃娃一双丹凤眼滴溜瞧着那两头赤尾黑鲸,目不转睛。却又像是听着她们谈话似的,适时地又插了一句嘴问向抱着他的青纱少女,“漂亮姑姑,什么是井底之蛙?是我脚下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西门归容柔声道,“你脚下的是乌龟!小知弱。”
“噢,噢,乌龟给我送了一个漂亮姑姑来了!”那小娃娃在西门归容怀里呀呀叫道,一边手舞足蹈。
那叫归容的女子嘴角一翘,见身侧的少女望着她怀里顾自高兴的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哀恸便想安慰,素手伸过去将她左手握住,向前指引,笑道,“林姑娘,看看海,大海真是美。”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澄蓝的海面如丝绸一般的柔和,海风轻拂,水面上微带着涟漪,阳光照在波光细细的海面上,像给海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蓝缎;向远处望去,烟波浩渺,一望无垠,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都无法分清是水还是天。
海上仙山,飘渺之间。青纱少女指过去,那里勾勒出一副山水远景图,“看,是灵岛!”
清爽潮湿带着淡淡海腥味的海风,吹着身着鹅黄色长裙少女的头发、面颊、身体的每一处,她顺着西门归容的食指看去,微微一闭眼,又睁开向那青纱少女问道,却惴惴不安,“归容姑娘,我有机会出去吗?”
青纱少女对她盈盈一笑,“你想出去吗?”
那鹅黄色暖纱长裙的少女低头眉毛微蹙,咬着牙,突地朝她跪下来道,“归容姑娘,我怕是不能叫你一声师姐了,但是知弱确实能叫你一声姑姑!归容姑娘,我长着么大从未向别人下跪过低头过,你于知弱和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叩头相谢!”说完她便朝前一叩首,那叫归容的少女抱着小娃娃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我既是师命所托哪里能受你如此大恩,快快请起!”
那小娃娃也道,“姑姑快快请起!”
“不!”那跪着的少女正色道,“归容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若是你不答应,我是万万不起的!”
青衫少女将小娃娃放下来送进那丹凤眼少女怀中,嘱咐,“姑姑要离开你了。”那少女却是将他一推又推向了西门归容,娃娃伸手要她,连连哭叫道,“姑姑,姑姑!不要离开知弱,不要不管知弱!知弱听话,知弱会乖乖的!”
少女的手颤抖着,她咬着牙硬是逼着自己将复而扑回来的孩子赶到对面女子手中,面上郑重沉痛之色叫人不忍拒绝,叫西门的青纱少女叹一口气抱回孩子安慰,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才对她道,“我知你要做什么,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叫知弱怎么办?他虽说不过三四岁,可聪颖过人,叫他知道了可怎么好?”
那少女沉吟片刻,“我不会叫他知道的,从今以后,这世界没有林知弱这个人,归容姑娘你既救了他的性命,他便跟着你姓,就叫西门知弱。我相信原龟道者,也不希望他由此影响到道心。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从今以后,姑娘便是知弱的姑姑!”
她双掌向下郑重一拜,“拜托姑娘送我出去!”
西门归容叹一口气,双指一合点向左侧,龟甲打了个转,向后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