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略去不表。
翌日清晨,纪余打坐醒来,又做了早课,便准备开门迎客。
过了多时,快到晌午时分,依旧是门可罗雀,不见人影。纪余也不着恼,以前还是小跑堂的时候,便已习惯如此一般,多日见不得半个客人,有时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却是凶神恶煞的修道人,掌柜也颇有眼力劲儿,没敢乱来,事后还美名其曰是轻轻放过。纪余又取了馒头出来,就着汤准备就这么胡过一顿。
“你这店家,怎么这么不着调啊,客人还没吃呢。你怎么就自己囫囵吃上了啊!”
纪余抬头,只见门外俏生生地站着一位少女,正挡了日光,以致屋内一暗。但纪余却觉得这少女怕是比这日光更要引人注目,乌黑长发用紫色发带束了,颇显俏皮,柳眉弯弯如月初升起的新月,明眸秋水漾起无数涟漪,别样的勾魂慑魄,琼鼻娇俏好似一块光泽润滑的美玉,桃腮含嗔,明明是在喝问,却让人生不出气来。但少女的美貌却不是让纪余目瞪口呆的真正原因所在,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西极山脉中给纪余指路的那位。
“怎么是你这个呆子——”只见那少女也是瞪大了似水明眸,睫毛颤动,一张樱桃小口微微张开,更显娇俏可爱。
“竹儿,休得无理,还不速速退下。”威严的声音响起,有如山寺之中早晨敲动的古朴钟声。纪余这才看到少女背后还站着一众大小道士。
她原来叫竹儿么,不知为何,纪余心里却是一阵高兴,但面上丝毫也没有显现出来,只是颇为麻利地将众道士引进屋来,又上了茶水。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去山上了么?”好不容易在老道士的叮嘱下,安静了一会儿的少女又乘着纪余倒茶的时候,揪着他的耳朵问道,丝毫也不理老道士的胡子都快要气飞起来。
纪余被揪着耳朵,只得无奈应道,“小道名叫纪余,刚从道德宗回来,暂代这家客栈的掌柜。”
“你就是纪余啊,不错!真不错,小余儿!小鱼儿!”少女听到纪余的名字,似是听到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乐得直要拍手庆贺。老道士只好干咳一声,余下小道士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状,还有的却是向纪余投来敌视的目光。
好似真怕老道士会背过气去,这名叫竹儿的少女才恋恋不舍地放了纪余的耳朵。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算是你师姐,鱼儿小师弟。”少女又忍不住拍拍纪余的头。
这下真轮到纪余目瞪口呆,一时却是转不过来。
看到纪余的样子,竹儿又是大乐,“其实,我是知道你的,广微师伯回来曾说起来,修行院有个弟子下了山去,他和我说了你的样子,我就感觉会是你哎!快快快,赶紧叫声师姐来听听!”
不会这么巧吧,不过细看之下,众人穿的确实是道德宗弟子的装束,看来真是自家人,纪余只得口称师姐,又转向老道。
“贫道清义,你也随竹儿叫我一声师叔吧。”清义老道听竹儿说了,对纪余的态度也是好转了不少。
既是同门,接下来,纪余也是一一见过众师兄弟,余下小道士也是赶忙回礼,只有几个态度颇为冷淡,纪余也不在意,以后能不能真的同门还是两说,何必生这没来由的气?
纪余又被少女拉了说了会儿话,才知道众人却要去那黄锤镇,具体事情只有那带队的清义老道知晓,纪余也不好相问,便自下去准备了素斋。虽说道德宗内没有规定门下弟子不得食荤,但是纪余心细,再说小店里一时也拿不出肉食出来,除非把几个小道士打了闷棍做了包子,这些自是不可能。
却说这清义老道吃了这素菜,心下颇喜,直觉此子可教,再念及能在此处相遇,倒是合了几分机缘,又见纪余面皮生的不错,人也机灵,一时倒动了收入门下的念头。纪余正被那便宜师姐缠得脱不开身,一时间也没注意这老道的目光。
也不知是吹了什么风,这边纪余正在招待宗内众人,小店里却是又来了一拨客人。清一色的藏青道袍,头挽阴阳髻,背负长剑,连表情也是一般肃然,不细看的话还以为都是同胞兄弟。
过门皆是客,纪余也不怠慢,把背剑的大小道士引到屋内,又上了酒菜。
谁知还不过半刻,第三拨人却是到了,这下子小店里倒是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最后来的一波人,只有两人入了屋内,坐上最后一张空余的桌子。纪余虽然修行时间略短,但是却看出来最后一拨不似人类,毛发奇长不说,抓耳挠腮者有之,喵喵舔爪者有之,更有几位一条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亏得纪余也算是在道德宗上受了那有教无类的教诲,不然寻常修道士见了这些异类,非要喊上几句除妖卫道之类的话。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拨剑修里还真有没点眼力劲儿的,只听一声有如公鸭叫的沙哑喝问,“妖孽敢尔!”
纪余心道苦也。
果然那帮妖修听了喝骂纷纷是亮出了武器,金石交鸣,明晃晃的一片,入了屋内的两个妖修也不阻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拨剑修。
“习儿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白将军。”开口的乃是剑修一拨人的带队长老,瞪了那鲁莽剑修少年一眼,“出门在外,务需谨言慎行,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叫你爷爷关你几天禁闭。”
那剑修少年瞬时便是憋红了脸,嗫嚅了几句似是蚊叫一般。
那老道见少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也是一笑,转而又对那两位坐下的妖修揖了一礼,颇为客气道,“小辈不懂规矩,平时被阁主惯坏了,还请白将军莫要见怪。”
那白将军说话似是金石交击,却并不刺耳,只是颇为浑厚,声音虽然不大,但纪余看到眼前杯中的酒水竟然微微震动起来,“原来是光辅兄啊。好说好说。我家主上可是想念阁主的紧,那一日你家阁主回去匆忙,落下了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取呢?”
那老道脸色数变,很快又是如常,哈哈一笑,“昆仑一别已是多年,我也要代阁主向你家主上问声好呢,前些日子,我家阁主还在念叨你昆仑山玉液琼浆人间难寻。日后说不得要上门讨要些,到时候白将军可不要小气哦。”
纪余听的云里雾里,忙问身旁的便宜师姐。谁知竹儿亦是不知,只得向清义老道求教。
老道见一众弟子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便悄声解释道。
原来那白将军乃是瑞兽白泽的后裔,其主上正是下昆仑(下昆仑为修道界的昆仑,上昆仑指的仙界昆仑)妖主濮阳昭。天下妖系自上古封神一战便一分为三,这下昆仑一脉就是其一,还有就是北荒幽冥山,以及墟海一脉。那剑修老道乃是剑心阁长老赵光辅,他家阁主正是上古剑仙纯阳真人第三十二世孙,吕恭。那所谓不懂规矩的剑修少年乃是吕恭之孙,名唤吕习。
这白泽和赵光辅说的乃是一件陈年旧事。百年前,吕恭初成真人境,成就无上剑道。吕恭此人颇为好酒,听闻下昆仑仙酿乃是人间一绝,便孤身一人前往下昆仑想要取那仙酿,一路便是闯了进去,对那一众大小妖怪却是只伤不杀。直到濮阳昭亲自与之来战,直打了三天三夜,轰碎了无数山脉。最后胜负也是未知,不过吕恭倒是捧了一壶酒从那昆仑飞了出来,但是衣裳破旧,那羽冠也是不见了,想来便是落在那濮阳昭手上。当然两位当事人(妖)也没有出来澄清,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只是这两家子弟见了面少不得打几场嘴仗。
纪余听罢只觉这吕真人实在是一妙人,竟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去战那昆仑妖主,实在是大修为,大气魄,令人不禁心向往之。不过却也有几分惋惜,既是嘴仗,那便是打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