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知县张洪量,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以前在战场上都是举起大刀便砍的狠角色,从不管什么战策,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左右一条命,管他死活,杀个痛快就行,英雄不问归路。
即便是现在卸下战甲,当了三年文官,这急躁的性子也一点没改。
见云霄进了书库之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张大人急得在大厅里来回转,拐杖都被他戳短了几分。
韩慕迟安慰道:“张兄,稍安勿躁,我相信云公子的才能。”
这时,莫留青突然走了出来,阴阳怪气地笑道:“韩公子,这次怕是有人要让你失望了。”不等韩慕迟质疑,莫留青又向张大人施了一礼,迫不及待地把刚才在书库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莫留青一认为,自己身为师爷,替大人出谋划策,是自己的本职。可是,现在姓韩了帮大人请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角色回来,这不摆明了要抢自己的饭碗么?天能咽下这口气,人不能!
为了争上一口气,莫留青免不了把整个经过添油加醋地洗练了一番,很不客气地帮云霄塑造了一个坑蒙拐骗的神棍形象。
韩慕迟的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半信半疑地望着莫留青。
张洪量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着两只眼睛不知道咋回事,看看韩慕迟,觉得韩老弟也是个老江湖,不可能会看错人;又看看莫留青,又觉得莫师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也不可能会瞎编。
纠结来纠结去,也不知道该信谁。
张洪量急道:“他现在人在哪呢?”
莫留青窃笑道:“那云公子,无非是坑蒙拐骗的市井之流,如今已被学生揭穿了他的真面子,他怎敢再次露面?估计早溜之大吉。”
“神棍!你们都是一帮神棍!”一怒之下,张大人气得直顿拐杖,吹胡子瞪眼地骂道:“我是个没脑子的人,你们都明白的哈,不解释!现在,我不管你们骗我也好,哄我也好,那个大窟窿,你们要给我填好,否则,我没你们这样的神棍兄弟!”
韩慕迟听了直抹冷汗。
莫留青却信心十足地笑道:“大人先别急,依学生之见,唯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将此事上奏朝廷,请求增拨银两;二、以修桥补路的名义征收赋税,用赋税填补缺额,方可解燃眉之急。”
张洪量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挠破头皮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张洪量问韩慕迟:“韩老弟,这事你怎么看?”
“这个嘛……”韩慕迟也不知道该咋办,正纠结着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突然看到云霄冒了出来,顿时眉头舒展,潇洒地甩着扇子,哈哈大笑:“你若我问哪家青楼的姑娘漂亮,我还能给你点建议,治理县政,你还是求教真正的智囊吧。”
顺着他扇子所指的方向,张大人和莫师爷同时回头望了过去。
俩人都没有想到,云霄居然还会回来,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云霄手上更捏着半块烧饼,正啃得津津有味,毫无半点禁忌。
莫留青脸色一沉,严肃道:“云公子,你也是读书人出身,并有功名在身,当明礼仪之道!此地为大人商议公事之地,岂容你当众咀嚼,按我大暝律例,当……当……当……”
“当我说了吧?”云霄轻轻一笑,也懒得这跟这个八字须计较,转身对张、韩二人道:“张大人,韩兄,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有点饿,所以,刚才出去兜了一圈,让你们久等了。”
“哈哈~~民以食为……那什么,为天!对,就是民以食为天!”说出这句话,张大人突然觉得自己肚里的墨水好像又多了一点,胸脯一挺,自豪感油然而生,大声吩咐道:“来人了,设宴!”
这顿晚宴,没有什么美人作陪,四个大男人只谈公事,不谈风月。
酒菜上齐,莫留青便开始发表高瞻远瞩的政治策论,通篇都是文绉绉的书上原话,连云霄听了都有点吃力,不得不感慨,这家伙死记硬背的功底,真好!而韩慕迟虽然身份地位不低,却心甘情愿地当了回陪客,只管敬酒,不随便插话。
坐在首位的张大人,只顾着吃,也就偶尔点点头,表示默认。
听着听着,张大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莫留青的话:“莫师爷,你能不能讲点我能听懂的?比如那四十万两的大窟窿,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但是,你是主张上奏呢?还是主张收税呢?别给我布置选题,我只要结果。”
莫留青顿进信心倍增,挑衅性地望了云霄一眼,好像在擂台上扳回了一局似的,得意道:“大人,依学生之见,最好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八百里加急上奏京师,请求增拨银两,另一方面,征税的步子也不能落下,万一朝廷要是不同意增拨银两,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云霄无语地笑了笑,摇头不语。
莫留青不屑道:“云公子为何发笑,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妙策不成?”
张洪量也道:“公子,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云霄笑问:“朝廷本来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现在却只剩六十万两,其余四十万两去了哪里?”
张洪量一马掌拍在桌子上,愤愤不平地骂道:“上面,都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张洪量,就这血性,逮谁骂谁,何况是在自家小院,那是毫无忌讳的,除了当今皇上不敢骂,还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吓倒他。
云霄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敢上奏朝廷要求增拨银两?那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从县到府、再到行省、乃至京师六部,中间层层利害关系,恐怕大人的奏折还未到京师,大人头上的乌纱帽已经被人摘了下来。”
“哐当”一声。
莫师爷手里的杯子都掉到了地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洪量也抹了一把冷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道:“我说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对,就是这关系,上面那些混蛋不会让我把窟窿戳穿的,要是惹急了他们,肯定会先把我给我废掉。”
云霄又道:“再说赋税,由于宁武一带连年干旱,导致庄稼严重减产,百姓的生活本来就已经无以为继。在下刚才也有详细查阅宁武县近三年的赋税情况,三年赋税,如今只收上两成,在这种情况下,莫师爷,难道你认为百姓还有能力去承担额外的赋税么?”
莫师爷哑口无言。
但他并不屈服,壮着胆子反激道:“云公子,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若不能如期重修扩城墙,年底魔族入侵,城中百姓还能有活路?此事无法两全,要想将来能存活下去,现在苦点又有何不可,这额外的赋税,也是为了保百姓平安。”
张洪量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说得有道理。”
莫师爷见云霄不接话,又激问:“云公子既然才智过人,想必是有什么两全之法,何不说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才智过人谈不上,但区区四十万两的缺额,还是有办法弥补。”云霄是何等聪明的人,深知莫师爷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为了堵上他这张臭嘴,当即把自己的全盘计划给托了出来。
事后,众人哑口无言,无不以惊奇的目光望着云霄。
连一直不插话的韩慕迟都忍不住起身鼓掌,赞道:“高!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缓解经费上的压力,还能大大地缩短工期,可谓是一举两得!”
张大人更是激动得没话讲,他站了起来,主动敬云霄一杯,豪情万丈地道:“啥也别说,你这兄弟我交定了,来,干!”三人痛饮一杯,直接把失魂落魄的莫留青凉在了一边。
莫留青愣愣地望着意气风发的云霄,试图看穿看这个人物,可是穷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姓云的混蛋,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能想出这么刁钻古怪的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