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宁武百姓已经尽数撤离,徒剩空城一座。
云霄孤身一人站在尚未竣工的护城墙上,犹如一杆巍然挺拔的标枪矗立在那,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眺望着葫芦嘴方向,感同身受地念起了南唐国君李煜的半阕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秋风吹醒他的衣襟,蓦然感觉,天凉依旧,再有几天,便是中秋。
月圆,人何以圆?
正暗自思忖着,身后突然有人道:“公子好才华,只是,何必如此感伤呢?只要人活着,失去的东西总有机会拿回来。”
云霄回头一看,见是人称魔琴妖姬的红叶姑娘,不禁有些吃惊。
“你怎么还没有走?”
“公子又为何不走?”
红叶抱着七弦琴,笑盈盈地望着云霄,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烦忧,哪怕茹毛饮血的魔族即将兵临城下!
此时此刻,俩人四目相对,互相凝视着对方。
这张让无数男人垂涎三尺的美丽面孔,不经意间勾起了云霄的回忆,想起了那天在客栈里的赤裸相对,云霄顿感有些不自在,随转头背对着她,望着远方叹道:“张大人临走前把县印交给了我,我若离开,便是弃城……弃城,便是不战而降,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我出身风尘,但我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无知,你可别小看我哦。”红叶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又笑嘻嘻地问:“你真的不怕死吗?”
云霄苦笑了一下,心道:“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怕死。”只是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远方已经传来马蹄声,如果没有猜错,魔军已经突破了葫芦嘴的防线,正向这边赶来。
“你快走吧,再迟,你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今天,就让我这个小女子陪你一起面对吧,公子可会嫌弃?”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会儿,云霄还真的猜不透她究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她不像菁儿那般率真无邪,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在她这张美丽的脸颊上,只有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云霄慎重问道:“你真不走?”
红叶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屑一顾地笑道:“不就是死吗?死了正好,下辈子求神拜佛,说不定可以不入风尘道。”
“何必轻看自己,职业不分贵贱。”在转身时,云霄察觉到,她听到这话后流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不过,云霄已经没时间去揣测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东,前方,魔军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视线中,差不多有千余人,她坚持要留下来也好,接下来的空城计,若有她配合,也许会事半功倍。
云霄下去打开城门,又回到城楼上摆出食案,蔬果、美酒、佳肴,好不丰富;摆好这一切,接着又在旁边增设琴台。一切都准备妥当,云霄示意红叶在琴台前坐下,道:“待会,还得劳烦红叶姑娘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红叶对此百思不解,纳闷地问:“抚琴恭迎魔族入城?”
“呵呵,我料想魔族也不敢入城。”见她还是一脸纳闷不解的样子,云霄附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听罢,红叶姑娘不由得钦佩万分地望着云霄,激动道:“公子真是才智过人,红叶有幸助公子一臂之力,不妄赌上性命来见你。”
云霄淡然一笑,没有作答。
所谓的才智过人,无非搬用一些老套路,这空城计只不过是诸葛亮玩剩下的东西而已。当年,司马懿大军直逼西城,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诸葛亮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想到这么一出空城计,大开城门,并在城楼抚琴,虚虚实实,搞得司马懿以为有埋伏,以退兵告终。
现在背景环境不同,面对的对手也不再是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司马懿,而是茹毛饮血的魔族。在这种情况下,空城计是否依然管用,云霄心里也没有底,只能硬着头皮上。云霄估算过时间,以雁门关到宁武关的距离来算,严刚的援兵应该在今天上午可以赶到,能撑到援兵来那就最好,实在撑不到,那也是天意。
东方山头,一轮火红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当悠扬的琴声响起,魔族骑兵也抵达了城门口。魔军见到城门大开,却不敢冒然入内,这一刻,千余魔兵的脸上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惊诧万分!经过轮番厮杀过后,至今依然活着的,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他们看惯了敌人的各种恐惧与愤怒,但从没见过眼前这情形。
迟疑片刻后,一位小魔将走到主将身边,主动请缨道:“神弓大人,城中好像无人,让属下带人冲进去,活捉城楼上那两个人!”
“别轻举妄动!”
这位神弓大人,是魔族军中少有的几个会用脑袋思考问题的人,敢在断天崖违抗魔族七公主的命令,靠的便是远见。现在,眼见城楼上的一男一女饮酒的饮酒、弹琴的弹琴,还时不时地眉来眼去一番,一个个好不潇洒,丝毫没有半点惊慌之色,神弓的心里头也犯起了迷糊。
城中看不到半个人影,可城楼上的人,凭什么那么淡然自若?兵临城下,居然个个面不改色心不跳,俨然没把我魔族放在眼里。
思来想去,神弓像是突然打通了关窍一般,猛然一惊,道:“定是城中有埋伏!”说着,他下意识地勒紧了马缰,惊得胯下战马一阵嘶鸣。
他却不知道,城楼上的云霄,表面上惬意万分地喝着小酒,手心里却早已经渗满了冷汗。
兵临城下!
在这生死关头,说一点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不只是云霄吊着一颗忐忑的心,红叶也一样。不管红叶多么善于伪装自己,从她的琴声中,云霄没有听到那种神奇而诡异的空灵律动,与上次在客栈的琴技相比,明显差了不只一个档次,如果真的心无旁骛,又怎会这样?
怕她太过紧张,不小心露出马脚。
云霄趁着喂她吃葡萄的机会,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空城计,打的就是心理战!镇定一点,你的琴声还不够动听。”
“嗯。”红叶轻应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城楼前疑神疑鬼的魔军,小声问道:“他们好像怕了,为什么还不撤?”
“还在探测虚实,别怕,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
云霄醉倚案头,高举酒樽潇洒不羁地往嘴里倾倒。三杯过后,听到红叶的琴声终于不负“魔琴”称号,云霄豪放地大笑了起来,任酒水洒落一身。
这一声狂笑,吓得神弓脸色大变。
神弓死死地牵紧手中的马缰,一对炯炯有神的鹰目紧盯着城楼上狂放不羁的云霄,试探性地问道:“城墙上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哈哈哈~~~”云霄仰天长笑,豪饮一樽后,醉扶着残缺不全的城墙,镇定自若地回道:“想知道我是谁,何不进来跟我喝一杯?”
“神弓大人,千万别中他的奸计!”这次出来阻止的,还是之前那位主张进攻的小魔将。这回,他似乎开了窍,顺着神弓大人的心思建议道:“如大人刚才所言,这城中必有诈,为免遭伏击,属下建议,应速速退兵。”
神弓没有回话,只是瞪着一对鹰目,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蓦然间,城中传来几声犬吠。
神弓吓了一大跳,惊道:“城中无人,果然是假象,撤!”就因为这一声犬吠,神弓匆匆掉转马头,领着一干魔兵逃命似地往回跑。
直到魔军消失在视线之中,红叶的琴声嘎然而止。
她站在风中,泪眼汪汪地望着云霄,欣然笑道:“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也可以做出这么伟大的事来,公子,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的琴声,真的很好听。”
此时此刻,面对她喜极而泣的样子,云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她的眼睛里,云霄可以看出来,她并不是个甘于认命的人。可以这么说,她很聪明,也很有勇气,敢于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至于她为会要赌,云霄现在不想去猜她的答案。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打斗声。
云霄蹬上瞭望台,及目眺望,只见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从葫芦嘴方向杀过来,将刚撤回去的魔军拦在半路上厮杀。军中迎风猎猎的大旗上,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暝”字!
这一幕,令云霄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之情。
九丈高的瞭望台上,罡风呼啸,云霄负手而立,静静地仰望着风起云涌的苍天。良久,他悲怆地闭起了双眼,暗叹道:“这便是战争!敢问张大人,你若在天有灵,可曾见魔军被我大暝马蹄踏成肉酱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