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中天,虽是深秋,晒在身上却依旧温暖舒服。无尘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应,急忙移开目光,只见漫天的湛蓝,竟不见一丝白云,身下是已经干枯的野草,耳边隐隐还可以听到波涛声响,无尘只觉得周身疼痛难当,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腥涩黏腻的感觉由舌尖传来,无尘在嘴边抹了一把,手上竟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血渍已经有些风干,不仅遍布整只手,连衣袖上也沾了许多,这些显然不是由嘴角边抹下来的,抬起另一只手,同样满是血渍。
无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个动作是他每日起床时都要做的,由于身体羸弱,每每都十分吃力,但今日却格外的轻松,不过无尘并没有时间高兴这些,因为在他的身旁不远处,竟躺着一头庞然巨兽。
是一头巨狼,除了身形远大于普通狼类,它依旧保持着狼的所有特征,灰白相间的皮毛,锋利整齐的牙齿,宽厚醒目的脚爪,它在那里,便诠释了孤独冰冷的森林法则,便代表了自然的狂野力量,只是它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这头巨狼的嘴巴长得大大的,双眼流露出惊恐与痛楚,一条前爪被折断,胸口被掏开,肋骨被狠狠的折断,露出脆弱柔嫩的脏器,那些脏器也明显的被破坏了,心脏与肝脏不翼而飞,其他脏器也被撕得粉碎,肠子更是被拉扯出来,一片狼藉。
看惯了尸首,无尘并没有太多的不适,他围着巨狼转了一周,便在狼头附近蹲了下来,发现在狼的颈部有一道明显的勒痕,伸手探了探,便知那巨大的力道甚至压碎了巨狼的喉骨,只是无尘并不知道,森林中有何种生物可以勒死一头成年巨狼,或是说他不愿向那个方向去想。
不愿想并不代表不会想,无尘犹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躺在巨狼身后,将右臂环在巨狼脖颈处,左手抓住右腕,缓缓用力,勒了下去。勒痕与右臂完全吻合,无尘甚至可以感到那破碎的喉骨刺痛自己的手臂,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了上来,一阵头晕目眩。
无尘依稀记得自己即将被黑暗的河水所吞没,但内心却依旧渴求能够活下去,思维渐渐模糊,视野也暗了下来,接着便是一抹猩红,整个黑暗的河道也清晰了起来,只是那份明亮上却笼罩了一层血红,宛如鲜血一般,让人心悸。
移动,很快。无尘并不知道鱼儿畅游的感觉,但他觉得也不过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那血红的视野终于上了岸,一阵剧烈的呕吐,也引来林中杀手的注意。
那头巨狼走出森林,向江边缓缓走来,在这样漆黑的夜捕猎,对于擅长夜行的它来说并不算太难,但心中总有一丝警觉,告诉它似乎有危险。因此,巨狼很小心,它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匍匐在远处观察了许久,直到确认那只是一名溺水侥幸得生的人类,才冲了上去,只是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然错过了最佳的扑杀时机,猎手与猎物的角色已经发生了转变。
血红的视野中,那头壮硕如牛的巨狼从未被正视过,吐尽腹中积水,再摆出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便等着它扑上近前。先是躲过巨狼的巨爪,再顺势将其折断,那头巨狼虽然马上意识到了危险,向着熟悉的森林狂奔,但它注定再也不能返回那片森林,再也不能品尝甘甜的泉水,追逐美味而危险的巨鹿。
一道更加迅捷的身影扑了上来,巨狼想过反抗,想过躲避,但这一切都在那双手臂勒住它的脖颈时戛然而止,巨大的力道不仅压碎了它的喉骨,甚至拗断了它的颈椎,片刻挣扎过后,便迎来了冰冷的死亡。
当然,血红视线的主人不会让它冷下去,尚有余温的巨狼被撕开,浓稠的血液化为最佳的补品,而温暖的内脏则是世间少有的美味,一阵血腥的饕餮过后,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无尘坐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苦涩,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两日的境遇,即便是用翻天覆地这样的词语也不为过。一夜之间,无尘熟悉的人全部消失殆尽,最亲近的爷爷也惨遭毒手,一夜之间,羸弱的少年居然徒手勒死了一头巨狼,似乎这世上便没有比他更健壮的人了,幸与不幸,皆在一夜之间。
片刻之后,无尘站起身,向通天河上游望去,视野的尽头,依稀可见天堑峰,却无法辨别妙手山庄所在。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无尘庄重的跪了下来,向着天堑峰,向着敬爱的爷爷,向着无辜枉死的同门仆从,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对于一个十六岁少年来说,此刻或许应该痛哭一番,或是哀嚎诅咒那些黑衣人,不过无尘并没有这么做,昨夜他流了一次泪,而今日他依旧生存在这世上,此刻应该想的并不是缅怀逝者,而是如何让那些凶手,以及幕后的推手付出代价,当然,自身先要有足够的实力才是。
在河边清洗一番,无尘便向通天河下游走去,行了二三里,发现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转进山林,又行了许久,无尘才发现了一条大路,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一户人家。低矮的草房冒着炊烟,简单的木栏内一位中年猎户正在院中劈材,突然出现的无尘吓了他一跳,随后便放下柴刀,冲了出来。
“孩子,孩子,你怎么样了?”中年猎户焦急问道。
无尘见对方并无歹意,才放下心防,此刻他的样子很是狼狈,一个瘦弱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头发蓬乱,衣着褴褛,赤着双脚,袖边胸口还有些许血迹,自然激发了中年猎户的保护欲。
“大叔,救我。”无尘放下紧张的神经,便感觉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不由得有些头晕,好在中年猎户及时扶住了无尘,将他抱到屋中。
浓浓的白粥,配上山菇松鸡汤,无尘一口气足足吃了两碗,猎户姓康,与发妻居住在这山林之间,靠打猎、贩卖山货为生,虽然已年近四十,却膝下无子,无尘只想先前往剑山,便对这二位扯了一个谎,称自家人乘船要到下游投亲,却没想到遭遇了水匪,不仅财物被劫,一船人中也只有自己侥幸逃生。
康大叔和康大婶都是憨厚人,一个劲的叹气惋惜,劝解开慰,让无尘在自家养伤,将来去报官,当然这也并不是一件轻松事,毕竟那也要七八天的脚程,对于那些生活在穷山僻壤的山民们来说,遭遇歹人的袭击,便不大可能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当然,无尘关心的也并非这些,他只想知道哪里有最近的渡口,好早日前往剑山,康大叔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下游十五里处,便有一处渡口,是商家用来运送山货建造的,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周边猎户居民交换猎物,换取生活所需之地,每七日便会发一次船,算下来三天后便有一艘船向下游发去。
无尘谢过康大叔、大婶的搭救之恩,虽然没法拿出什么值钱的财物感谢,但康大叔依旧豪爽的表示待无尘伤好了,便亲自送他前往渡口,无尘笑而不语,他知道此刻自己健康得很,甚至从没有这样健康过,只是在这对夫妻眼中,徒遭变故、家人横死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人生大不幸,就算没什么外伤,但心中必定万分痛苦。
这一夜,无尘便睡在康大叔家西屋,这一夜,恍惚间他梦见爷爷满身鲜血站在自己面前,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学徒家仆,他们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肠穿肚破,在无尘面前哭泣呐喊,无尘却无法听见一个字。
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无尘才渐渐睡得安稳下来,康氏夫妇起得早,却没有打搅无尘休息,无尘在恍惚间听到一串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有人呵声道:“这是到了什么地界,哪条是回京都的路啊?”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金属摩擦般的特质,十分好辨别,至少对于无尘来说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