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黎明未至,寒霜已降,季节更替,冬意渐浓,高耸入云的天堑峰,更是提早感受到了寒冬的临近,漫山的树木裹着干瘪灰暗的外衣,随着山风挥动着稀疏的枝条,再也遮挡不住隐没其中的妙手山庄,让这座神秘而崇高的医圣宅邸若隐若现。
今夜无月,老月已沉,新月未起;今夜亦无星,秋风虽寒,却奈何不了漫天的积云,可谓夜黑风高,可谓杀人恰时。
夜黑风高乃是天时,火把通明却是人力,一道道黑色身影穿梭在妙手山庄之中,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蒙着红色的头巾,一手举着摇曳的火把,一手握着杀人的兵刃。他们的兵刃种类繁多,正如他们的身形不尽相同,但他们的兵刃却也统一漆成了黑色,正如他们今夜的目的。
杀人,黑衣人的数量不多,却各个身怀绝技,他们穷其一生都在专研如何杀人,踢开一扇门,闯进一间屋,火把闪动,便会有人身首异处。妙手山庄并不算大,却盛满前来学医的子弟,他们一心只想救人,现在却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不知如何抵抗,甚至连一句呼号都没来得及发出。
手起,刀落,腥风,血雨,数十名子弟,一盏茶的时间。当黑衣人举着火把聚集在庭院中,带着满身的血腥与杀意,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纷纷摇了摇头,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彼此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一声清脆的黄鹂鸟鸣声传来,圆润嘹亮,低昂有致,富有韵律,悦耳动听,所有的黑衣人神情一滞,眼神却流露出一丝轻松,便顺着那鸟鸣声追了过去。
妙手山庄后山,松海一直延伸到山崖边,那里站着一老一少,老者的样貌已年过古稀,花白的须发随风飘动,双目炯炯、精神矍铄,只着单薄布衣,却丝毫不畏寒风侵袭,将一位少年挡在身后。
那少年瘦瘦弱弱,贴身衣物外还套着一件御寒的长袍,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双手抓着老者的衣襟,不时轻咳两声,全身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或是两者皆有。
“孙儿,莫怕。”老者轻声安慰着少年。这老者便是妙手山庄的主人,当代医圣白时,医道卓绝,无人出其右,更怀菩萨心肠,病者皆医,为天下楷模。
“爷爷,他们是什么人?”少年双目扫过面前的黑衣人,低声问道。少年便是白时的孙儿,妙手山庄的少主人,学徒家仆称其少爷,白时唤其孙儿,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但都知道他自幼体寒多病,虽然外表瘦瘦弱弱,却已年满十六,当然,若非有位医圣爷爷,他铁定连十岁都活不到的。
“仇人。”白时揽住少年肩头,低声回答。
“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仇?”少年双眼清澈如深潭,盯着眼前的黑衣人。
“原本无冤无仇,但过了今夜便是血海深仇。”白时言语铿锵有力,嘴角挂上一丝嘲笑。
二十几个黑衣人,举着二十几个火把,提着二十几把漆成黑色的兵刃,向这爷孙俩步步逼近,待双方相距仅十步,才停住脚步。
“你们敢血洗我妙手山庄,就不怕被天下英雄追杀吗?”白时平静的问道,没有威胁,没有呵斥,甚至连一丝愤怒都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敢动妙手山庄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没有人回答白时的问题,因为答案不言而喻,被天下英雄,正邪两路同时追捧至极的医圣,其尊严不容侵犯,其性命更是不容有任何差池。过了今夜,会有无数曾受过白时恩典的人前来调查此事,那些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以及他们幕后的推手,恐怕在劫难逃,除非……
除非有一个理由,足以撼动白时医圣的本源,足以颠倒世间的黑白,使其为世人所唾弃,或至少不愿提及他曾经的功绩,那便有了杀掉白时的本钱。
“把东西交出来。”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一个黑衣人发声了,他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怪,显然是变了声的,至少不希望被白时识破,或者被别人记住。
“什么东西?”白时双眼紧盯着那名黑衣人,即便是蒙着面,即便是变了声,但那黑衣人依旧不免颤抖了一下,心中暗骂:一个将死的大夫有何惧哉?
“白老儿,休要明知故问,速速交出东西,给你一个痛快。”另一名黑衣人大声吼道,不知是对这位将死医圣的轻视,还是过于紧张所致,他竟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嗓音,引得其他黑衣人纷纷侧目。
白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满是对黑衣人的嘲讽,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身影,仿佛将这些宵小之辈看得透彻无比。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来吧,送老夫一程,别让老夫的徒儿在黄泉路上久等。”白时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丝毫不畏惧黑衣人凶狠的目光。
“想死?没那么容易,不交出那东西,你就上不了黄泉路,到时候你便知道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有那小崽子,也逃不掉。”又是那个不加掩饰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金属摩擦般的特质,十分好辨别,至少对于少年来说是这样的。
白时的嘴角又一次轻轻上扬,满是轻蔑的说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一生都在与生死较量,岂会让你们得逞?”白时说完,便揽过身后的少年,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叮嘱两句,接着竟一掌拍在少年背上,将其击落山崖。
天堑山,高百丈,南缓北陡,一条绝壁光亮如镜,直坠通天河,少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被江涛林风所吞没。
“你对他说了什么?”一个黑衣人暴跳着问道。
“你可以去问他。”白时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真的是冷笑,让那些杀惯了人的黑衣人也不由的心头颤抖,似乎那倒在山庄中尚有余温的子弟尸身并没有牵动白时的神经,甚至连亲手将至亲的孙儿推下山崖也没能让这位医圣有丝毫动容。
所谓生死,不是杀几个人便可以看破的,真正走过尸山血海的人才有可能参透生死,而这个人可能是位绝世武者,也有可能是这位瘦削的医圣老者。
就在黑衣人心悸的瞬间,白时双指间竟多了一根银针,这银针极细,似须如芒,却也极长,一尺有余,即便黑衣人各个身怀绝技,眼力过人,却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在十余步外,在只有火把的漆黑夜里,发现这根银针。
白时收拢笑容,猛的抬起右手,那长长的针芒便刺入了他的下颌,此时的黑衣人才发现大事不妙,或化身黑影,或化作红光,冲向白时。
但为时已晚,那根银针已经穿透白时的下颌,深入至他的脑髓之中,在白时双指捻动下竟全部没入,不知是如何办到的。
白时向身后倒去,那里便是适才少年坠落的地方,但他没有落下去,一名黑衣人抓住了他的衣襟,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
“怎么办?”一名黑衣人低声问道。
“撤。”另一名黑衣人轻声回答。
“那小崽子怎么办?”那沙哑,有些金属摩擦的声音问道,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好尴尬的摸了摸头,自言自语道:“这山这么高,下面又满是暗礁险滩,水深天寒的,不可能生还的。”
今夜无人生还,今夜火光冲天,妙手山庄,便在这个寒冷、黑暗的夜晚,化作一片焦土,一捧灰烬,留给世人无尽的猜想和疑问,虽然总有人想问个究竟,总有人想寻个答案,却总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