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相斗正酣,莫云昕给倒在地上的弟子喂服“白雪化符丹”。摩那罗冷哼道:“看你的药多还是这里的人多。”出手越发凌厉,顷刻间,又有几十人被击中,饶是人多,文始殿外,大家拥挤不堪,更见忙乱。
云昕囊中丹药已经告馨,郑云叟便欲上前,无奈刚才中了言红萼的真气,只得由弟子扶着。场中功夫弱的,一招便被摩纳罗震死,剩下功力较高的十几人一起围住摩那罗,摩那罗也不消说,展开天竺的瑜伽功,左右穿插,竟没人近到身边,少林二僧一左一右,倒也着实了得,摩那罗避开二人不杀,尽量朝人多处跑,不时又有几名南禅寺弟子中掌。郑云叟见倒地之人甚多,脸上便满是黑青色,显然是中“七元太素掌”。当下问道:“大师练过七元太素掌,那先前的人可是你杀的?”
摩纳罗道:“不错,老夫就是要借李克的手法胡乱杀人,看他敢不敢出来澄清,试问天下,谁又能同时有那几种功夫?”
郑云叟道:“大师住手,贫道有话要说。”摩纳罗一跃跳开,郑云叟道:“大师请放众位武林同道先走,至于和楼观派之间的事,自当听随大师要求,无不奉陪。”摩那罗道:“我要你告诉我李克的下落,你也照办么?”
郑云叟道:“李师弟早在五年前就已没有人知晓。”摩那罗道:“那就好。”说完忽的一拳朝提云击去。众人不想他会如此不顾道义,提云不能避开,只得硬接。只听“嘭”的一声,提云嘴角溢满鲜血,倒在一旁。群豪又跟摩那罗斗在一起,郑云叟让弟子将宝月轮与提云带到文始殿中。
摩那罗仿佛着了魔一般,见人就杀,已有一百多人倒在地上,除了用丹药的十余名弟子,稍有气息外。其余的均是脸色青黑,眼见不能活了。
鱼清被腿上被踢了一脚,断了腿骨,只得退下。摩纳罗完全不顾自己,每招都十分毒辣。智严、智相仍然是左右夹击摩那罗,但见袈裟霍霍风起,却也难耐摩纳罗。段平手中扇子被摩那罗一脚踢飞,顺势也被扣了过去,他心知避开已是不急,忖道:“今日就要葬在这里。”
忽见智相原地一转,身上袈裟已然脱下,直直朝摩那罗头上罩来。摩那罗被遮住双眼,心中一凛,智严顺势一掌击在袈裟上,摩那罗受了一掌,但他临危不乱,地上一滾,出了袈裟,已到智相身边。见他嘴角淤血,大喝一声,“音波功”已被他催至十成,其中大半被智相守住,见他身子一怔,耳鼻中有血溢出,口唇颤了颤,便倒了下去。
智严大喝一声,合身扑了上来,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都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打法。摩那罗受了智严一掌,心中气血上涌,这时内力已是大耗。见智严欲与自己同归于尽,心道:“我苦练五年,就是为了报当年与李克之仇,绝不能栽在这里。”想到此处,忙抱元守一,展开古瑜伽术,招式怪异,又是一发五到,五人渐渐招架不住。
郑云叟见此,心知不行,喝道:“我知道李克的下落。”摩那罗停手道:“你总算开了口,也不枉这么多人为你白死了。”
郑云叟道:“劳请大师放众位武林同道下山,在下自会告知阁下李师弟的下落。”摩那罗道:“好说好说,我不找他们麻烦便是,如果你骗我,我也自有法子找到他们,补上今日一死。”说完叹道:“李克,我终于找到你了,呵呵,终究是我要打败你的。”
这时梅妆派人还没有走,郑云叟道:“言掌门,还请放了我两位师弟吧。”言红萼摆摆手,二女替云清、云罗解了穴道。
郑云叟道:“李克不在楼观派,那黑玄铁盒和秘色珠也不在这里,这些想必是大师知道的。”摩那罗只是不语,静看他说些什么。
场上两百多人都寂然无声,多半已经死伤。郑云叟道:“诸位英雄今日见证,我郑云叟发誓,李克在三年之前已练功走火入魔而死。”此语一处,群雄俱是一惊,李克三年前已经死了!
摩那罗仍是默然,脸上由红到青,由青到紫,突然大笑道:“李克啊!想你本该做我的徒儿的,可是今日已死,我们自然无法一较高下了。”说完又低头不语,场中群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摩那罗忽觉不对,问道:“他是怎么死的?”郑云叟道:“练‘元无神功’走火入魔,七日内暴毙的。”摩那罗笑笑似有不信,郑云叟道:“他就葬在正一殿后面的山上。”
摩那罗大笑不止,声音刺耳,甚是吓人。郑云叟心中一凛,忖道:“莫非被他识破?”摩那罗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李克岂是你们这群废物一样会走火入魔,五年前他就会‘元无神功’了。”郑云叟暗道不好,本来他对群豪起誓就是为了瞒过摩那罗,至于自己失信,只能选择让出掌门或者一死,可如今轻易被他识破,心中已无甚主意,只盼楼观派不要毁在自己手上。
摩那罗“音波功”再次发动,众人忙摒住心神,摩那罗一掌朝郑云叟击来,郑云叟见他功夫迅即,丝毫不露破绽,已来不急躲避,心道:“我命休矣!”耳后忽有一物而来,朝摩那罗胸间天突穴上击去。天突穴乃是人身大穴,摩那罗只得向后避开,众人一看,掷过来的竟是一根柳枝。
摩那罗冷声道:“你终于来了。”这时众人才看到,那边墙角已多了一人。见他头发拳曲,遮住大半个脸,已看不出他的相貌,满脸黑色胡子,身上衣服褴褛,也没有穿鞋子,胳膊与小腿已经露了出来,看起来甚是瘦弱,且腿脚满是乌黑颜色,呆呆站在那里,只是眼神乌黑发亮,让人看起来还有些活气。
摩那罗道:“七年了,老夫等的就是这一天。”也不多说,迎上便是一掌,他心知李克绝非庸手,故刚上手便是厉害招数。李克却仍是站着,待掌已到面前,忽地一闪,不见了人影。摩那罗忖道:“元无神功!”忙先定神,展开古瑜伽术仔细查看李克移走的步法。十余招过后,心中大喜,众人见摩那罗也像李克一样,身子就像影子一样,与李克混在一起。
郑云叟心道:“这和尚果真是当世奇才,武功竟能现学现卖,而且是世上一流的武功。”又想到先前几名弟子被致死的武功,心中确信无疑。再看二人,见他们步法相差无几,只是摩那罗全然不知“元无神功”用气法门,只有神似,却并非“元无神功”。
果然不久,他胸间紫宫穴中了一指,摩那罗似乎并未觉察,由“元无神功”换成“古瑜伽术”身子左右滚动,参合着“七元太素掌”。俄顷又变了招数,双掌如同蛟龙在手,左右分拆。李克也不再使“元无神功”,只是站在原地,任其暴风骤雨般的攻来。双手捏成各种手印,尔后才出招攻击,摩那罗却始终攻不在他身上,反倒是自己左胸云门穴又中了一指。
摩那罗久攻不至,频频换招,这时又换成江南叶家的“玄门五雷拳”。李克转为“和合四象功”,见他用起“和合四象功”左右急转,不像郑云叟那样只是绕着圈子转,有时只有两个方位,有时奔跑中竟后退起来,“和合四象功”只是提升内力的步法。而“元无神功”却是制敌杀人的“元无内力”配以“元无指”的指法,郑云叟暗暗赞道:“李师弟功夫当世之人怕只有望其项背的份了。”
不时摩那罗的关门穴又中了一指,众人只见摩那罗的一连又换了几套功夫,有些功夫却是大家都熟识的。过了一炷香功夫,摩那罗大横穴、幽门穴各中了一指,见他双掌在空中乱舞,却再也站不住脚,“扑通”一下,便坐在了地上。适才李克用指在其紫宫、幽门、云门、大横各击了一指,前身四条主脉均已中间震断。恐怕这辈子再也不能摧动内力了,摩那罗见此,口中笑道:“终究还是输了,我只愿死在你的手里。”
李克并不回答,转过身去,众人无不骇然,适才不可一世的摩那罗如今竟是一个废人了。对李克的武功只能说由敬佩到恐惧,李克也不答话,朝墙边走去。黎儿姑娘突然站出来道:“李师兄,我师姐她,她——”言红萼喝道:“黎儿,住口!”黎儿说到此处,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使劲咬住嘴唇,眼泪却簌簌的流了下来。
李克并未回头,从怀中兜出一个香囊和一件玉器,回手一甩,已飘然落到黎儿身前,黎儿伸手接住,众人一看,却是一只浅绿色的兔子,兔子身上的绿色似乎在流动一般,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分明是寿阳宫上等的秘色瓷了。黎儿再也不能自抑,拿着玉兔,转身奔出门去。李克也不回头,一跃出墙,再也不见,良久才听到阵阵大哭声传来,声音甚是悲凉。
场中众人都朝着摩那罗围了上来,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只是他余威尚存,却也没人敢直接靠近,只听得嚷嚷声起,各种狠毒的言语乱成一团。这时听到:“都别动!”回头却见一人站在文始殿门口,手中提着提云大师,正是齐忠和尚。见他右手扣住提云后背大椎穴,大椎穴本是人身死穴,只要齐忠稍一用力,提云大师必死无疑了。
群豪好不容易有此出气的机会,不料又被这么一个和尚牵着鼻子走,齐忠靠到摩那罗身边道:“师兄,还好么?”
摩那罗道:“死不了。”齐忠一手将他扶起,以提云为盾牌,逼众人让道,欲与摩那罗突围出去。忽见斜刺里一剑出来,却是梅妆派弟子,齐忠忙举提云迎上去,那女子也不避开,长剑贯提云右便臂膀,只听得提云一声大喊,已然昏死过去。
齐忠好不吃惊,这才意识到手寿阳宫众人与其他人并非一道,只好弃了提云,一招“岩燕三叠”向后纵去,刚好跃到涣龙与瑶华的身边,二人早已吓的神不附体。齐忠一把将瑶华提在手里,梅妆派的菁儿道:“和尚,快把秘色珠交出来。”
摩那罗此时甚是疲萎,道:“术罗,你先走吧,反正我再怎么也都是废人了。”齐忠不理,忽见倒在地上的正是涣龙,笑道:“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尚让的公子爷带着老婆跑到终南山来了。”
涣龙这才有些清醒,道:“齐忠大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切莫伤了她,她什么都不知晓的。”齐忠笑笑不语,郑云叟一听尚让的公子,已然猜到几分。道:“大师,放下那女孩,我们放你下山。”
齐忠朝涣龙道:“你过去把那女子挡住,待我逃了,便放了她,不伤她毫发。”涣龙一听安心,朝菁儿走去,郑云叟道:“孩子,别过去。”
涣龙朝菁儿道:“求姑娘放了这位大师吧,我知道他拿了你们珠子是不好,但大家静下来谈谈,说不定还能解决。”众人听此,心中均想:“敢情这小子是个楞头青了。”
菁儿喝道:“让开!”涣龙自幼学的些粗浅功夫,心道口说不行便合身扑上,想抱住菁儿的腿,却被她轻轻一闪,已是跌了个狗啃泥。他满嘴乌青,起来又朝菁儿扑去,这次她不再留情,一脚踹到面颊,涣龙只觉的脸上火辣辣的,似有火烧,嘴角溢出血来,地上滚着自己两枚牙齿,他自小还没有受过如此委屈,但此时已顾不得了,眼角挂着泪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去说。
郑云叟道:“云清、云罗、云昕,快救下那孩子。”三人忙抢在那女之前,挡在涣龙身前。涣龙这时似乎突然懂了什么,适才他见如此杀戮,知道讲理已是不行,心中积怨如同火山爆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见他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痴笑道:“学武只为恃强凌弱,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武林之道么?你们都死了亲人,再去杀别人的亲人,最后都成了吃人的恶魔,还道什么为亲人报仇的江湖侠士?整个江湖全是沽名钓誉的恶贼,难道就不是活脱脱的躯壳?”他不顾生死说了出来,众人心中无不骇然。
言红萼只道他在影射自己要为爱徒报仇,十几名女子合身围了上来,涣龙走到齐忠旁边道:“你若杀了她,我就是追破天涯海角,与你也势不两立。”
齐忠笑道:“好,很好。”说完一脚踢在涣龙胸口,右手同时将瑶华朝梅妆派众人扔去。纵身一跃,与摩那罗跳出墙外。郑云叟见此,心下大骇,估计涣龙已然没命,心中说不出的愧疚,等云昕将涣龙接住,带了过来。瑶华却朝梅妆派女子飞过去,众女见她是女子,并没伤她,轻轻卸了下来。
郑云叟摸了下涣龙手腕,似乎没了脉动,满脸全是鲜血,饶是自己贵为楼观派掌门,却也是无可奈何。瑶华悠悠转醒,见郑云叟道:“孩儿,孩儿,快醒醒。”涣龙仍是不理。瑶华就要奔将过去,却被二女拦住,只得呆呆的喊着:“涣龙,涣龙。”却不见了回应。
言红萼朝瑶华道:“你那郎君已经死了。跟我们去寿阳宫去吧。”瑶华摇摇头道:“我要和涣龙在一起。”似乎已经忘记了哭,口中喃喃道:“涣龙,涣龙,你没死,快答应啊!”言红萼不再言语,示意带着瑶华走。
郑云叟乃是尚让从小一块玩大的把兄弟,前几天收到来信说,侄儿要来,却不料生了这些变故,心中再也不忍他的妻子被带走,道:“梅妆派难道还要带走我楼观派的贵宾么?”
说完见几十名弟子团团围住,言红萼道:“楼观派想仗人多?”郑云叟道:“万不得已,望言宫主海涵,放了那女子,在下亲自护送贵派下山。”
言红萼冷哼道:“恃强么?那就试试看。”不理楼观派众人,径自走了。剩下众人大多是功夫较差的,哪敢也不敢阻拦,只得默默看着。
言红萼道:“劳烦楼观派找齐秘色珠与黑玄铁盒,寿阳宫自当换人,两不相欠。”说完径自下山去了,郑云叟见众人也大都被摩纳罗击伤,已无力再战,心中不觉有些凄凉。智严在为智宝超度,言语悲嗟,甚是感人。提云的伤势已无大碍,郑云叟让人拿出所有的丹药,让大家服了
等安抚好众人后,郑云叟来后殿来探望涣龙伤势,云昕跟着过来,拿出一粒丹药道:“师兄,这粒是给你的。”郑云叟以为派中的“白雪化符丹”早已用完,不想云昕偷偷给自己留着一粒,本想说他两句,忽想到涣龙或许有用,忙过来给涣龙服下,见他脉息尚弱,只得守在旁边,云昕不好多说,到殿外招呼众人去了。
天黑之后,群雄便在文始殿外面将就的睡了,大家均不说话,显然对白天的一幕心有余悸。郑云叟见涣龙依稀有了些气息,只是不转醒,心中焦急,一夜未睡。到第二天早上,众人辞别下山,郑云叟也不好说什么,一一送别。回宗圣宫见涣龙还是不醒,心中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派人整理观中事物,一边派人下山打探齐忠与梅妆派的消息。
再说涣龙,迷迷糊糊中想到那晚与瑶华在湖边大石上相互谈心,落泪的情景,却见她的影子始终触摸不急。渐渐有了求生的意志,第三日头上,隐隐约约中听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不知乎?”涣龙自幼读过,知道是《道德经》中的句子,这时意识已然清醒,心中喃喃跟道:“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心里似乎只有这些句子,慢慢将这些句子反复在心中翻过。不久似有些领悟,似觉得体内有些热气,在胸肺只见游荡,一直上涌到头顶,眼皮似乎没有那么沉重,挣扎了几下,终于转醒。
郑云叟见到,甚是欣慰。原来郑云叟用《道德经》中的句子让他心神归一专心养气,说的是神体合一,聚气温柔如同婴儿一样无欲无求,清除杂念而深入观察心灵,直到发现瑕疵。也像爱国救民一样,要遵守自然无为的规律,心识与外界结合直到宁静。明白四达,不用心机,让万物自然,不主宰他们,便是所谓的“玄德”了。
郑云叟见涣龙对道家学问的领悟倒也很好,便想收他为徒。和他说明瑶华的事,涣龙伤心了许久,心想自己须学好武功才能救瑶华出来,俄顷又想:“梅妆派功夫好像比楼观派要强一些。”但心中碍于面子。不好多说。
郑云叟知道他在疑虑,道:“孩子有所不知,楼观派远比你想像的要厉害许多。”涣龙眨眼,心中似有不信。郑云叟道:“那位李克师叔,便是楼观一派,这下你总该知道楼观派的武功了吧。”涣龙问道:“难道是武功很难学么?”
郑云叟笑笑道:“这倒也不是,招式每个人练多了,倒也也能算高手,但武学好比体内真气,它本就在那里,至于怎么练,就看个人理解了。”涣龙似懂非懂,只是假装知道。郑云叟道:“向如那摩纳罗,要是再功夫回复,从此武林永远不会安宁了。”
涣龙笑道:“学好武功后,我就不去恃强凌弱,打不过我便逃了,看他怎么追。”郑云叟笑道:“很好,很好。”涣龙沉思片刻道:“找到瑶华后,我们便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理这些伤心事了。”
想到此节,王涣龙遂拜郑云叟为师,在终南山住下,心中摒除杂念,安心习武。就如当初走出那片有雾的林子,自己已经走入江湖,但并没有当初那般兴奋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