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那四个孩子穿过一片林子,前面出现一条窄道,行得不久,见窄道越走越窄,最后只能容人侧身从枯枝中穿过,这里显然少有人烟,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枯树败枝,十分萧瑟。道士之中已经有人在怨恨这鬼地方,过半个时辰后,前面出现两片山崖,中间有一条可行马车的小道。四个小孩始终不多说一句,他们手中灯笼不灭,小道之中能闻到丝丝温润水汽,竟不知何处而来,那条小道甚长,大概走了有一里左右,群中有人大喊:“看!”
只见眼前的峡谷之中,漫山遍野都是梅花,花苞都含在一起,仿佛马上就要盛开,徐徐而来的暖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正是适才众人闻到的味道。
初晞也差点叫出声来,道士们在四下议论,要是这时候的终南山,就只有松树是绿的了,又哪想在这穷乡僻壤之中,竟有如此世外桃源。行得不久,峡谷逐渐开阔起来,前面的梅林也都变成一些老梅,枝干虬然有力,形态变化不一,显然有些年纪。初晞见那老梅林干净素雅,布置古怪,也不知如何,心中总觉里面暗藏杀机。绕过老梅林,便能看到前面崖下有河水开始发源,顺着水源走了不久,就能看到一坐庄子,众人近了细看,上面写三个鎏金大字“落梅庄”。
进门之后,迎面过来两个少年,朝四个童子耳语了几句,便由那两个少年领着众人向正殿走去,正院之中有三颗巨梅,枝干粗壮,有两三人合抱之粗,看上去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初晞随他们穿过前院,耳朵中似能听到羊的叫声,心中疑虑道:“竟不知这里到底是何许地方。”正堂匾上题着“三梅堂”,待近门口,两个少年向众人道:“进堂之前,请众位道长卸下兵器,师尊就在正堂等候。”
罗鹏问道:“敢问为何要卸下兵器?”那少年答道:“此谷之内历来没有兵器,因此也就成了规矩,望少侠不要让我们为难。”
云罗云清听了,正欲解剑,这时罗鹏突然拔出宝剑,指向面前少年的胸膛,众人一时惊愕,罗鹏道:“师叔,这里的主人分明是想将我们诱在一起捕获,千万别上当。”云罗问道:“何以见得?”
罗鹏道:“如若解剑,早在进峡谷之前,何况现在这里如此冷清,竟是两个少年来迎接我们,想必其他人都是伏兵吧。”
那少年丝毫不乱,冷声道:“庄内本身就人少,要么何须四个童子去迎接众位呢?”
罗鹏笑笑道:“还在狡辩,我派接二连三死了不少弟子,你们竟已庄内有我派之人为诱饵,如果在的话,何必现在还不来现身相见!”
那少年只是冷笑,并不回答,楼观派众人顿时警戒起来,罗鹏见他如此,厉声道:“想必那杀害我派弟子凶手也在这里吧,掳走叶家红羊,又杀害我派弟子,那么还请现身相见!”
言语甫落,听到殿内有人鼓掌道:“精彩,精彩,阁下如此机智,看来是我小觑了贵派。”只见门口出来一个老者,头发胡须全白,额头布满皱纹,眼神尖锐,后面跟着一个小孩,一身白衣,额头稍宽,神色冷酷,眼睛只是淡淡看着前方。
众人见此,都拔出了剑,围成阵势御敌,白须老者道:“在下梅伯,让众位来此,并无恶意。”云清道:“阁下如此,就不怕得罪楼观派么?”
梅伯抚须笑道:“落梅庄已经在这里有三百多年了,有谁知道,有谁又管得着?至于一个楼观派又算得什么!”他言语满是不屑,只气得众人连声嚷嚷。
云鹏撤了剑道:“阁下如果想要我等束手就擒,还请拿出些手段。”梅伯道:“却不知小道友何时识得此破绽?”
罗鹏道:“武林之中,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切口暗号,梅庄主只是令人随便写几个过桥的法子,从开始就已经漏洞百出了,更何况那四个童子天亮之后仍提着灯笼,想必是想留下一些味道,等来救我们之人吧。”
这样说来,众人一阵惊愕,不想这个少年道士心机如此缜密,那白衣小孩也朝他看看,脸上微笑似在赞许,只见罗鹏却满眼愤恨,冷声道:“想来杀死我楼观派弟子的就是阁下吧。”众人都抬头朝那少年望去,那孩子仍是轻声笑笑,并不回答。
云罗道:“鹏儿,此话怎讲?”罗鹏道:“我们见到丁师弟时,他面目已经完全被撕碎,临死之时,只为等到给我们说一个‘白’字,想来是指穿白衣的男子无疑了。”
云清这时也是满眼愤怒,剑尖指着那小孩,“不想你等竟如此恶毒,楼观派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还请划下万儿。”
梅伯道:“你楼观派又怎样,老夫想杀便杀,又何需给你说明?”罗鹏道:“梅庄主果真执意如此,岂不是自取灭亡,休怪楼观派无情。”
梅伯看着罗鹏,眼神变的突然尖锐起来,他冷笑道:“那就请试试看。”言语一落,庄门进来十几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少年少女,手中拿判官笔将众人围住,初晞心中害怕,不想到了延安府之后,便处处碰到倒霉事,却也只能暗叹自己命苦,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云罗云清让众道士组成阵势,楼观派在武学一道浸淫千年,武林之中武功都有涉猎,故楼观派弟子都很自恃清高,见他们向外围成一个圈,把初晞放在圈中不再搭理。落梅庄弟子见此,倒也不惧,梅伯一声大喝之后,双方混战在一起,楼观派阵法严密,落梅庄弟子有时以一敌一,有时以一敌二却也占不得多少便宜,初晞见他们片刻之后,便生死相搏,刀光剑影之中,每招都是杀手,只吓得缩成一团。
过得片刻,楼观派有人已经受伤倒地,但仍阵型不乱,梅伯端详片刻,突然发动,直取正在指挥的云罗,这下云罗早就料到,见他一剑平平刺去,不紧不慢,刚好迎上梅伯所来的方向。却见那梅伯竟并不闪避,身子微侧,左手一拳直朝云罗面颊而来。云罗暗叹这人的速度,忙凝住心神,身子后退,丝毫不敢大意,严阵对敌。梅伯身法凌厉,云清只有接招的份,几十余招下来,渐有不支之势。
云罗云清本是楼观派一等的高手,云罗使剑,剑法已入至臻之境,云清主修掌法,对楼观派内各种掌法拳法都有所了解。白衣童子一跃而出朝云清攻来,云清经罗鹏所说,当下不敢大意。那白衣小孩武功怪异,云清见他手脚并用,并不是在一手一脚来攻击人,而是四肢弯曲全动,同时攻到。云清从未见过如此怪异招式,不知如何应付。
殿外落梅庄众弟子五人一组,站定四个方位,用阵法将楼观派众人困在阵中。罗鹏指挥着众人缩小圈子,边战边退,初晞一直缩着,也没人顾得及搭理他,竟被落在庭中。
云罗云清见罗鹏等人撤出院门,也渐渐向外移动,梅伯见此,忖道:“不料楼观派竟有如此多的厉害角色。”心中欲早些结束打斗,双掌舞得虎虎生风,云清也只能全力施展本派剑法,边战边退。
云清心道:“要是让江湖中人知道楼观派云清败在一个小孩手里,岂不知会被笑话成什么。”心中越是焦急,手法越是呆滞。不久腰间中了那小孩一脚,好在他内力较弱,云清才能勉强支持住,二人骑虎难下,都使出浑身解数,拆了三十余招后,云罗竟一招不慎,被梅伯一掌振断长剑。云清见此,忙用剑逼开那白衣童子,二人快步撤出庄外。
罗鹏率领众人边战边退,退出院门之后,又被赶来的十几个落梅庄弟子围住,楼观派不敢硬战,被逼到适才的老梅林之中,待近到林子深处,却发现梅林之中有诸多陷阱,一不小心便能陷入,众人只好相互搀扶,慢慢向前,钻到梅林深处。
待众人退去,院中只剩初晞在那里哆嗦着。梅伯道:“小友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初晞哆嗦道:“小的只是一个花子,是那些道士爷爷么把我抓来这里。”
“那你爹爹妈妈呢?”梅伯道。
初晞心想:“这老头倒也并不可恶,却不知刚才为何那样凶。”忙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我是个孤儿。”
梅伯顿了一声,把适才那四个童子叫过来问了几句,然后道:“看来你是个可怜孩子,现在这里住下吧。”
初晞见他并无恶意,点头示谢,尔后跟着那四个童子一起过了前院,绕过正堂,后面是一座阁楼,旁边植满梅花,煞是好看。之后是一片空旷地,建着两排厢房,厢房隐在梅林之中,显得很是静谧。四个童子领着初晞到了西边靠边上的小房,稍微打扫了下,然后让他住进去。
初晞心中受宠若惊,仿佛刚从地狱到了天堂一般,片刻之后,那四个童子让他到澡房去洗澡,又扔下些换洗的衣服,待一切都弄好之后,已到了下午。他本有些顽童心性,对这儿梅花满是好奇之情,便一个人独自出门逛逛,拐出厢房不久,就听有“咩咩”声传来,他心中好奇,便寻声而去。见不远处是个水潭,远远望去,刚好有只羊在坡上站着,待近了去看,见那羊通身红色,包括羊角和羊蹄。初晞愈发好奇,伸手去抚了抚羊颈,那羊甚是乖顺,左右轻轻扭动着,以示友好。
初晞想起在西北果园中,那位姓叶的姑娘所说的“赤马红羊”中的“红羊”可能就是此羊无疑了,心道:“这样说来,那白衣少年就是偷叶家的贼了,却不晓得这红羊到底有何用,竟须得这么一番功夫。”
初晞知这羊名叫“彤儿”,与便喊了声“彤儿”,那羊听到,欢喜异常,前蹄跪倒在地,头角轻轻触着初晞的手臂,似懂人意一般。初晞喜不自禁,蹲下抱着羊的脖子嘻嘻笑了起来,忽听一声娇喝道:“干什么?”声音清脆,有如铜铃。
初晞回头一看,却见眼前分明是一个女子,年纪跟自己相仿,体态均匀,不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一身红色的衣服上绣上许多梅花,她面颊却羞得通红,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眉目间细看,竟跟隐仙谷中那黄衫菩萨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一见初晞,心想从未见过此人,忙转过身去,口中结巴道:“你你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初晞也觉得这样有些冒昧,加上自己本也不会说话,一时紧张,也跟着结巴道:“我我,我是刚来到这里的。”那女子仍没敢回头,道:“那你怎怎,怎么随便抱我的小羊呢?他怕生人的。”
“我也不晓得,只是,只是觉得这羊有些可爱。我以为,以为附近没人的。”
二人这样结巴的说了几句,均羞得面颊通红,那女子搓了搓脸,转过身道:“其实也没事,你既然到了这里,以后大家便在一起了,我不怪你。”初晞这时再朝那女孩望去,见她眸子清亮,目光真诚,倒多了几分可爱在里面。
初晞抚了抚羊身,笑道:“多谢姑娘,小的小时候也曾放过羊的,也爱跟羊一起玩的。”
那女子突然打住道:“什么小的啊,你住在这里便是我爷爷的客人,怎么还能说小的呢。我叫梅沁儿,你叫我沁儿好了。”
初晞道:“太谢谢姑娘了,我叫陆初晞,你叫我初晞好了。”
沁儿口中慢慢吟道“初晞,初晞,这个名字绕口哎。”她兀自沉吟着,似有些出神。初晞道:“这红羊在下听过的,却不晓得怎么会在姑娘这里。”沁儿听到他还说“姑娘”二字,忙打住道:“叫我沁儿好了,我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叫的。”
初晞见她面容灿烂,甚是可人,问道:“这红羊一直是你养着的么?”
沁儿道:“这羊是罗大哥一个月之前带来的。”“罗大哥?”初晞问道。
“就是那个穿白衣的公子啊,他的名字很怪,头上戴着面具,不让我看,叫罗杀克,不过名字里带着杀字总归不好,不过刚来了两日便走了,只留下了小赖。”
初晞道:“是那个白衣童子么?”
沁儿道:“是的啊,不过他可不愿人叫他孩子嘞,下次见了你要小些喽。”初晞忖道:“那小孩子,那么厉害,下次见到,我可不敢乱说话了。”
沁儿问道:“爷爷让你住在哪里啊?”
初晞指了指适才过来的地方,道:“是边上第一间。”沁儿笑道:“我领你走走吧,免得以后走错路了可就不好。”
初晞一听大喜,叫了声“彤儿”,只见那羊“咩咩”的回应了一声,身子朝初晞靠了过来。
沁儿惊道:“它叫‘彤儿’么?”初晞点头道:“这羊真的讨人喜爱,我在来时的路上听人说过的。”沁儿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想,可是爷爷让那罗大哥把红羊掳来,说是要用羊角和羊须入药的,别的也不好说了。”
二人边走边说,此处地处幽谷,上临大坝,水汽充沛,晚霞烧云,谷内染成一片暗红色,甚是惊艳。沁儿边走边说道:“这里的梅花众多,有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等,其中宫粉梅最多。”沁儿说着指向西边临河的山坡上,“这种梅花着花密而浓,香味扑鼻,还可入药。”她边走边说,说的都是些关于这里地形,哪里可去,哪里要小心之类的嘱咐,初晞只听了个大概,心中甚是感激沁儿。
不久,过来两个穿粉色衣服少女,模样清秀,年纪似乎要比沁儿还要小一些,沁儿指了指为首的那个女子道:“菱儿,有事么?”
菱儿道:“庄主让我们过来请小姐去吃饭,现在就在正堂那边。”
沁儿应了一声,朝初晞道:“陆大哥,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初晞道:“我就不去了,我替你放会儿羊了。”
初晞将羊赶到附近的一个山坡上,待一切安静下来,不觉又想起了怜儿,可怜的怜儿,却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就此胡乱遐想,满脑全是怜儿的影子。过了不久,过来一个童子叫他吃饭,那孩子言语很少,冷冷的说了几句,便扭头回去。
初晞经历这几日下来,心中烦乱,便拔了些草亲自喂给红羊,羊通身血红,摸上去甚是暖和,初晞心中欢喜,便躺在红羊旁边休息,片刻之后,适才那个童子再次过来,递过一小袋梅子,说了声“小姐让给的。”初晞刚想致谢,那孩子转身便就走了。
初晞吃了些梅果,觉得酸甜刚好,十分可口,吃了些便躺在地上睡着了。待醒来时,月已中天,彤儿仍卧在他旁边,正双眼瞧着自己,初晞摸了摸羊角,心想自己应该回去了,要不这里的人定不会饶了自己的,拍了拍身上杂草,便朝自己的房间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