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晞仍是乞丐打扮,行得两日,到了一个叫三里铺子的镇上。他渐渐懂得怎样讨饭,怎样露宿,倒也勉强可以度日。见三里铺子街边都是一些果酒小店,他幼小喝过母亲酿的果酒,不觉心中怀念起家来,便没有再逗留,中午十分到了一片大果林,这时已到九月,有一些苹果还没有摘完,其它果树基本上没多少叶子,看起来甚是萧条。初晞转过山坳,见前面不远似有人声,本欲绕过去,不巧向北的只有这么一条大道,两边尽是果树,一时间找不到出路,只好偷偷的溜过去,顺便看个究竟。
路前面正是上次那六个穿格子衣服的外族女子,中间一个女子被围住,初晞见那被围的女子,正是那晚自己救回来的黄衫女子,远见她拿一把短剑,剑柄向上,初晞这才瞧出她的相貌,见她脸颊稍瘦,面庞白皙,额间包着白布,眉目紧缩,似有怨色,身影婀娜,犹见尤怜,与那群黝黑的外族女子倒似天上地下一般。只不过那群女子不在乎,吆三喝四。初晞见女黄衫女子刚刚逃脱,今日却又被围住,不觉同情,悄悄的摸到一颗果树看个究竟。
为首的外族女子体型彪悍,鼻子邋遢却甚有威严,见她长剑平指,喝道:“小妮子还不快撤剑,真的要大家翻脸么?”黄衫女子不答,剑柄向上,眼中噙着泪水,似要哭了。为首女子道:“大家念在同门,回宫去了,掌门自会处理,你还是撤剑吧。”黄衫女子道:“我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言语坚定,似乎是强忍住才勉强说完的。
外族女子怒道:“你若不肯,莫怪咱们没了同门义气,师姐妹听着。”她说到这里,忽见到南面尘土飞扬,吆喝声大起,却是一群马队,领头的正是马王九和吕梁双雄。马队约有五六十骑,初晞听大伙直喊:“梅妆派的娘么哪里走?”
众女片刻便被五六十骑人马团团围住,那六个外族女子倒也不惊,马王九道:“众位是梅妆派的么?”为首的女子道:“不是。”
马王九环视了一圈,见黄衫女子正剑尖向上,知道这是梅妆派起手的招式,便道:“那中间的这位女子定是无疑了。”为首的那女子道:“不知。”
马王九见这女子似在故意激自己,哼了一声,道:“恐怕心口不一吧。”他本是轻轻激一下,希望这女人说实话,不想那女子眉目一扬,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难道要老娘给你说第二遍么?”众人均是一愣,全然不知竟有如此厉害的女人,马王九被气的双目直瞪,浑身发颤,却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劳不停出列嘻嘻的道:“小的劳不停,拜见这位‘老娘’,听说梅妆派有一项本事,那是天下无敌的。”那女子知道他没什么好话,只是“哼”了一下,劳不停接着道:“从未闻野蒿和牡丹能长在一起的,寿阳宫中尽是天下绝色,而且童女之身,这为老娘绝色倒也称的上,童女早已不是,自然不是寿阳宫来的了。”
众人一听不觉哄笑起来,劳不停称她为绝色,自是反讽了,那女子最恨人家说她丑,立马拔出了剑道:“直娘贼,剑低下见真章吧。”
平氏双雄不爱说话,这时见那女子剑柄向上,显然便是马王九所说的梅妆派手法,二人从马鞍旁取出乌黑的扁担,吕梁本在山西境内,以关帝山为主峰,山势甚高,山中只有二人,平时只好用扁担下山背些东西,故这扁担便成了应手兵器了。
众女见以一敌二,又一名女子下了马,二人摆好起剑式,众人腾开一片空地。初晞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四人身上,只见黄衫女子向后退了几步,盯着场中。平不惊道了声“客气了。”便与平不变一齐出手,平不惊向左,平不变向右,两根扁担在空中交叉,突然黏在一起,成了一副剪刀模样,两根扁担在空中相互左右摆动,便如两条蛟龙挥动,一齐向那女子头目剪去。这招是兄弟二人练了好久,必须心意相知,才能黏合的恰到好处,因此叫做“高山流水”,意思是向鲍叔牙与钟子期一般心意相同。
那女子见两道黑光闪动,一时不知如何去接,一打滚向右边滚去,形容甚是狼狈。众人一阵哄笑,那女子翻滚出去,身形并不乱,正好与旁边那女子一起。二人仍是剑柄朝下,一起朝这边刺来,她们的剑身甚短,只易近身搏斗,见二女双脚忽左忽右,变化甚快,正是梅妆派的“缩地功”。分攻二人,众人见得这二人倒也不是庸手,一时场中寂静,百十双眼睛紧紧盯着。
吕梁双雄久在一起练功,这时被分开对打,倒有些不自在。二人膂力甚大,那女子却是小巧灵活,平氏双雄一时间难以拆解,只好采取守势,伺机而动。片刻之后,场中已分成南北两组在斗,平不变大喊一声,接连几扁担劈出,女子心怕被扁担扫中,退了一步,平氏双雄且战且退,不久两人又合为一组。二人见此胶着,心知定会被同道笑话,暗使眼色,平不惊握住扁担中间,平不变握在端头,二人远攻近防,一人责攻,一人责防,扁担翻飞,霎时间浑如一人,逼得二女连连倒退,这招叫做“焦孟不离”,就如同平时人们说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二人心意相通,个子虽矮,但扁担使起来却更是得心应手。
相斗不久,为首的那女出剑渐渐变得凌乱起来,忽左忽右,却是拖泥带水,连贯不起来。平不惊心中大喜,扁担挥动,连连攻击,忽见那女子短剑抖动,如同烟花一般乱窜,上下左右齐飞,原来她使出上乘招式,适才她见斗不过吕梁双雄,便兵行险招,招数不熟,也用了上来,渐渐入了轨道,剑式慢慢熟悉,使的乃是梅妆派的“香雪梅花剑”。
梅花本在寒冬雪中开放,婀娜四溢,香气弥漫,剑法讲究轻柔灵动,连绵不绝。正应了“十里香雪”的说法。刚才那女剑式朴拙,却是甚快。这“香雪梅花剑”共有八式,分别是:梅花九开,彤云妍妍、十里香雪、傲骨铮铮、宫娥掐花、梅九争春、鬓云乱扫、绿地报恩。
那女子大概其它招式未学全,只是将前面的“梅花九开”与“彤云妍妍”两招交替着使,越使越熟练,吕梁双雄倒也一时间倒招架不过来。二人都知道她下一式该使哪里,却不知那女越使越是纯熟,所刺方位故意偏离好几分,二人倒也猜度不着,自然落入套中,连遇险招,被二女逼的不住后退。
初晞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斗,见那女有好几剑都差些割到两个矮子,心想:“这一下死了,可就不能活了。”江湖上的恩怨他总是不知,不久见平不惊肩上中了一剑。马王九也是心急,在此地平氏双雄最为厉害,却连两个丑女人也摆平不了,自觉好生没了面子。
不久平不变腰间也中了一剑,所幸尚无大碍,平氏双雄心知再这样,定会给众同道留下口舌,俩人对了一个眼神,暴喝一声,平不惊一纵到平不变的肩上,这时二人合起来的高度,刚好和马王九差不多,见两根扁担上下翻飞,朝为首的那女子攻去。平不惊扁担只攻那女子下盘,平不变攻她肩头,另一女上来解围,却被高了一头的平不变扁担横扫,不得不后退。
二人扁担下攻上压,又朝为首的那女接着攻去。平不变突然向前纵出,扁担空中一点,正好打到为首的那女肩头,这招平氏兄弟所创的第三招“首阳二君”。说的是首阳山伯夷与叔齐,二人本是孤竹国的两位王子,因为国位之争,一起来到首阳山,兄弟相惜,不食周栗,青天高义饿死在首阳山,这招式取自兄弟相惜,共同赴死的打法,是兄弟二人的拼死一击,故平时不用。
平氏双雄因其久战不下,反受其伤,只好使出这招,那女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一扁担,抱着肩膀,委顿在地。众人一阵欢呼,见二女脸色铁青,退了回来。
马上四名女子一齐下马,上去搀扶为首的那女,口中喃喃骂着:“两个矮冬瓜不要脸”“下次老娘定拨了你们的皮。”之类的话语。一边搀扶,一边相骂,那群汉子也尽是粗人,也不相让,两群人嚷嚷的骂在一起。初晞这时见那黄衫女子隐在树后,向北而去。
初晞偷偷的绕了过来,这时忽听到“哼哼,哼哼”声从后面传来,众人朝南首看去,正好看到初晞。初晞暗道不好,只好抹了一把脸,笑道:“我,我是个叫花子。”众人见他脸上乌黑,与叫花一般无异,便不再搭理。
初晞掉头一看,见山梁上却是两头大猪并排走过来,猪身甚大,身上缠着两块白布,口中正“哼哼”的响着,仔细一看,两猪中间夹着一块白色毯子,里面似乎睡着一个人。大伙见此,连同那几个女子,都停了口笑出声来。听到毯子中那人道:“左,左。”那猪倒也听话,朝左面拐去。初晞不觉看呆了,远远的见两猪朝这边走来,自己刚好在路中间,一时间竟忘了后退,毯子中那人道:“小爷,相烦让个路。”
初晞这才缓过来,忙退到一边,听他口气佯怒,倒像是挺和气的人。那人又道:“前面的兄弟,让个道。”众人见他并不抬头相看,却知前面有人,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让开了道。这时一个夷族女子道:“那小妮子呢,怎么不见了。”
众人这时才见那黄衫女子早已不见,毯中那人打了个哈欠,道:“早走远了。”众人见他头也不抬,就知道前面有什么人,着实奇怪,一时间都站定,不去追赶那女子,猜想大概是什么定武林名宿,定要见见他的本事。
马王九道:“前辈好生厉害,能否现身相见,终南山王大侠仰仗阁下高义。”他抬出王大侠的名号,料想成名人物定会给个面子。那人又打了个哈欠道:“酸溜溜的,不见不见。”见他仍是蜷缩在两猪之间,神神秘秘,甚难猜测。
这时忽有马铃声从南面传来,山梁山转出两马,一白一红,白马上是个中年汉子,一身白袍,手中一把扇子,见他虽已过中年,却是丰神隽朗,儒雅倜傥之极。红马通体火红,不见一根杂毛,嘶嘶声之间,越显神骏,众人一见就开始啧啧称赞起来,马上是个女子,一袭绿色衫子,大约十六七年纪,脸色红润,眉目清秀,发间插有几根碧绿色的簪子,一身水灵气,倒似江南来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挥了一鞭,疾驰而来,见两只猪站在那里,盈盈的道:“老爷子的脚力不错么?”众人一听,显然那女子在讽刺这老者不会走,像这猪一般。
毯子中那人道:“哎,小妮子的脚力更好啊,让老头子睡觉都不安稳。”这时他才把头从毯子中伸了出来,众人见他是一个瘦瘦的老者,面颊深陷,头发灰白相间,顶门上却打了个髻,枯瘦如柴,仿佛骨头上包了一层皮一般。见他翻身到了地上,拍了拍猪屁股,两只猪便“哼哼”着向北而去。
骑白马的那人下马到了场中,马王九认得他,上前做了一揖,道:“江南的段大侠也到了西北,幸会幸会。”这人正是段平。这时离终南山一战,已有一十七年,段平已逾不惑,但气度潇洒,一如以前。见他也弯身答礼道:“马大哥客气了。”转身道:“琳儿,莫要冲撞了前辈。”初晞心想:“这女子叫琳儿,当真标致之极,可惜那位黄衫女子却不知叫什么名字?”想到此处,倒有些神驰在外。
琳儿笑道:“段叔叔,我见这老爷子有趣的紧,倒好想请教这骑猪的法子。”
那老头嘻嘻的道:“这马太高,容易摔了自己,也容易被风吹跑,驴的蹄子容易坏,还要老头子去修,这牛么像娘么一般,让人不知道怎么打扮,还是猪好,老实疙瘩,又体贴人,睡着也舒服。”众人见他说了这么一通,倒是好笑,将牛说成女人,便有些讽刺那叫琳儿的姑娘了。
琳儿脸上微现红晕,啐道:“还有比猪更舒服的,老爷子没听过么?”那老头道:“这倒要请教女娃儿。”琳儿道:“‘赤马红羊,天下无双’,老爷子没听过么?”
老头道:“女娃见识不浅,赤马倒不必了,让你骑了。那红羊你们叶家愿意给我么?”众人见这老头一口说出女子出处,倒也甚是出人意外,见琳儿一脸佩服,显然那人说中了。
琳儿道:“老爷子着实厉害,佩服佩服。”那老头子微怒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老子骑青牛,你又几时见过,老可知道红羊乖顺,通晓人意,骑不得还吃不得么?”
琳儿一听,脸色陡变道:“原来彤儿是让你偷的,你竟把他吃了。”见她脸色潮红,一时不知便欲动手。
那老头道:“女娃莫生气,你们不给两只让我骑,有一只我也不知怎么骑,只好宰的吃了了事。”他说起来倒像什么事也没有,可琳儿已经拔出了剑,脸色紫青,怒道:“你杀了彤儿,应该怎么还?”
老者笑道:“钱么,想必你有我没有,命么我有,但不多了,迟些拿去也行。这时女娃好看,也不必难为老头子了,待羊有了羔子,从新找只叫彤儿好了。”他这一说,似乎倒也在理,饶是那女子能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段平见此,道:“琳儿,前辈取笑你呢,莫着了他的道。”琳儿秀眉一扬,眸子愈发清亮,段平道:“这位前辈若要得了红羊,恐怕老君的青牛来了他也不换,乖乖的交到府上。”琳儿朝这边一看,似有不信。段平朝那老者道:“贺师叔安好,在此地见到,幸会则个。”
那老头道:“你这小子跟你师父一般货色,一见面便酸的要死,还要拆我短。”众人见段平称他为师叔,自然是铁笛公的师兄弟了,只是江湖上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这老头正是“散云手”贺大年,他本是穷人家的孩子,故有这么一个俗名,散云手是上清教极厉害的功夫,这套功夫孙铁崖也会,当年他被李克的“元无神功”打败,贺大年当时也在场。心知自己的“散云手”不是元无神功的对手,当下隐居山中,不再搭理世事,专心练武。前些日子听说终南山的王涣龙练成元无神功,得知王涣龙已到西北。自己只好向北而来,想寻他较量一番。本来南北武林相知不多,他又玩世不恭,故很少人知晓自己的名头,在此遇上段平二人,心情倒也大好,便开了琳儿一个玩笑。
琳儿听到眼前这老头是自己师公,脸色潮红,她最爱作弄别人,今天不想栽在这老头手里,不觉心中有些懊恼,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公好。”
那老头佯怒道:“呵呵,女娃动不动就要杀人,看你以后怎么嫁人。”他这样说显然视周围众人如无物,六个女子见黄衫女子不见,这里又尽是他们的人,不好再招惹,便欲转身上马。马王九见来了段平等人,自然大胆,朗声道:“梅妆派的这就走了么?”
段平听是梅妆派,心中一惊,不想此处遇上,便欲上前详询,贺大年脸色一变,道:“怎么,人多欺负人少么?”马王九心想:“怎么段大侠的师叔竟要阻拦。”只得道:“前辈莫怪,王大侠曾救过在下的性命,他妻子被梅妆派掳去,因此——”贺大年摆手道:“她们不是梅妆派的,放她们走。”
琳儿见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笑道:“不知道师公来这里做些什么事?”
贺大年笑道:“来给你找个夫婿来了。”琳儿听到这里,脸色又复为红色,心想:“今日完了,受了这老头欺负的一辈子的气了。”但碍于师尊辈分,只好道:“师公莫要说笑。”
贺大年道:“老头子分明说的是实话,我看这小子就不错。”他说完朝初晞指来,初晞这时正在那马队中间,连段平也没有看到。见贺大年正指着自己,忙道:“我、我是个花子,大爷不要再笑话了。”
贺大年道:“花子?你把那剑递来!”这时众人才见他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袋子,初晞心中好不吃惊,心想这老头眼睛着实厉害,只好解下宝剑,双脚笃笃的走来将剑双手奉上。头紧紧低下,不敢多看一眼,贺大年伸手拿剑,忽地单手变爪,抓住初晞手腕,只觉一股真气直通手臂,向膻中穴而来。
初晞暗道:“不好!”忙凝聚真气,真气立即攒动,两股真气相撞,初晞手臂酸麻,心中害怕真气逆冲到膻中,自己便会没了性命,当下左手结成与愿印,周身真气在体内循环,汇到膻中,经中庭到巨阙穴,再汇到璇玑穴到掌心劳宫穴,与那老头的真气相撞。只听初晞“啊”的叫了一声,贺大年身形微微一晃,初晞只觉得手臂酸麻,似乎不能再动得一下,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这老者会无缘无故就对少年下此重手。
贺大年见初晞仍是倒地叫喊,冷声道:“不会缓缓用气么?”初晞赶忙慢慢调息,真气每次穿过胳膊关节处的少海穴,痛苦便减轻一分,只一盏茶功夫,便像以前一般无异了。
初晞见胳膊恢复知觉,朝贺大年道:“谢谢大爷相告。”他兀自不知体内真气的威力,但贺大年是武林中何等身手,知他这么年轻,体内真气已如同浩渺大海,源源而来,后续有力,心想他对然是武林名宿弟子,问道:“你是密宗弟子?”
初晞一时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什么密宗?小的着实不知。”贺大年自是内家好手,只听来人呼吸声轻重,便知根基底细。适才见初晞满脸涂黑,身上却又负有如此长剑,不觉心中起疑。至于声息却是没听出来,心中兀自奇怪,取出剑来,见上面写着“冲天大将军”,道:“你是黄贼余孽?”
初晞也是摸不着头脑,见他脸色铁青,战战兢兢的道:“不是,晚辈,晚辈只是个花子。”贺大年自视为武学名宿,心中本有极高的架子,见两次猜都不中,心中不觉赧然。斜眼朝初晞看来,倒不像在撒谎,心中顿时好生失望。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还你剑吧。”
说完单手将剑递过来,初晞双手去拿,见那剑就要落下,自己伸手去接,不想贺大年的五指成勾,将剑一卷,往下移了数寸,一松手剑便掉到地上。剑从初晞掌心上面忽然到了下面,这一眨眼之间,自是没几个人看见。初晞吃了个哑巴亏,只好闭嘴,捡起剑来,退到后面,不敢言语。
贺大年袖子一扬,冷哼了声:“没用。”心中已知晓,这少年的确不会武功,不过见他这份年纪,内功就有如此成就,不免想起当年的李克,叹了口气,心想:“世上武学材料自是奇多,但愿不要走上邪路。”转身向北而去,段平见贺大年远远去了,不好再说,只是向北拜了一揖。
段平向马王九等道:“在下替涣龙贤弟先谢过众位。”说完作了一揖,马王九知道段平与王涣龙是结拜的兄弟,也寒暄了几句。初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离去。听段平道:“小兄弟,你的布袋。”说完将那包剑的袋子给他,初晞不知他会不会像刚才一样,戏弄自己,不敢伸手去接。斜眼一瞥,却见到琳儿也正盯着自己,初晞见她明眸善眉,两腮潮红,一对透彻眸子,直直朝这边看来,初晞顿时如沐春分一般,直到段平“嗯”了一声,示意要他拿去,这才缓过神来,抓住袋子一头,低头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走。
他心急那黄衫女子,便加急脚步,只听到后面段平道:“我们还是回南边去吧。”琳儿道:“一路打听到这里了,我一定要找我的彤儿。”段平叹息了声,道:“算了,我还是陪你去吧,要不师叔会骂死的。”只听得他二人言语渐轻,久不可闻。初晞回望一眼,见那女子扬鞭向北,正朝这边而来,双马齐肩而过,初晞只听得清脆铃起,片刻不见人影。
初晞一人向北而行,远远的落在他们后面,出了三里铺子,不久到了黄陵府。他每日都是行走讨饭,心中始终对那黄衫女子放心不下,却又一时不知她在哪里,至于那叫琳儿的姑娘,自己也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后来那老头见机开玩笑,自己更是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眼神相触,亵渎了她。乃至于自己长什么样子,这十几年从未看过,也没有想过。
“大概跟一般人无异,比如驴头,或者只是比那吕梁双雄高了些,瘦了些吧。”他路上这般遐想来排解无聊,以快出了延安府时,已是十一月之间,一日下起了雪,道路不易在徒步行走,乞讨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延安府乃是西北大镇,这里已出了关中平原,属于西北黄土高坡。街上虽不如长安那般繁华,但人流攒动,南北商贸往来,倒也不算寂寞。次日天气转开,街上冷冷清清,无多行人,初晞转过几条街道,并没有讨到什么东西,不觉心中泄气,只好掉头朝远处走去,看有无人家施舍。向西边走了一会,渐渐没了人家,忽觉不好,初晞本以为走错了,只好掉头,
这时听到西边有女子打斗声传来,正是那群外族女子,初晞见她们又将黄衫女子围住,这时已经打斗起来。黄衫女子手执短剑,脚步左右变幻,正是“缩地功”的步子,初晞见她
剑法轻灵,左右连刺几剑,使的是“香雪梅花剑”,不过她所使的比上次那外族女子使的要更加连贯,但终究是一人抵挡不了六人围攻。初晞见她两颊上满是汗水,不久便支持不住,腿上中了一剑,但仍是兀自顽抗,众女也不手下留情,这时眼见一剑朝她面门劈去,初晞大叫一声:“小心!”还好那女并不想伤她性命,剑到面门几寸时停住手。黄衫女子只道自己完了,不由闭上眼睛,见那剑并未砍下,待睁开眼时,那女伸手点到她肩上云门穴,黄衫女子登时倒地,不能动弹。
众女发现初晞,也朝这边围了过来,她们中有人识得初晞便是那日街上被馒头砸的乞丐,为首的夷族女子道:“这花子多事,杀了得了。”
初晞听到要杀自己,心中甚是害怕,结巴着道:“女侠饶命,小的只是一个花子。”那女子笑道:“花子好啊,天天吃白食,死了也没人管,正好杀。”初晞见不好,说什么也也不行了,转头就跑。
那女见此,一纵过来,已到了初晞前面,初晞转身欲再逃,不想曲垣穴忽被点到,初晞全身酸麻,再也不能动,身子直扑扑的扎到雪里,被那女子一把提起,剑已到架到脖子中,初晞浑身颤抖,一时吓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忽听那黄衫女子道:“放了他吧,我跟你们走便是。”那女听到,全然不动,道:“这花子跟你什么关系,你替他说话?”
黄衫女子眼中泪珠盈盈,不知如何去说。初晞见她坐倒在雪地中,眉目俏丽,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在雪中阳光反射出来盈盈发亮,见她双眼看着那女,似在祈求一般,自有万般说不出的怜惜。初晞见此,心想:“今天纵然死了,也就值了。”
外族女子道:“没什么事的话,相信我杀个花子,也不会算到梅妆派身上。”说完就要动手,黄衫女子忙道:“他是我朋友,你们放了她吧。”为首那女听到,心中自然高兴,心想:“这小妮子功夫高强,现有个不会武功的朋友,自然有了牵绊,抓她就好办多了。”笑道:“回去最好,但你如若不老实,我随时都能杀了这个花子。”又点了初晞肩贞、神堂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