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用‘解禁之术’一共放出来多少人?”老者一脸倦意的冲那杨姓男子问道。
杨姓男子不敢抬头,小声回答道:“不少于三百人。”
“三百多人,一己之力?”老者喃喃自语着,仰天苦笑道:“莫不说现在,就算是当初的老夫要这样做,恐怕也很是吃力吧?可见,那龚彦兴的画术造诣怕是已经达到‘悟世之境’了吧?哈哈,真是天意难为啊!”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严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懂画术的境界排布,却还是被老者的话吓了一跳。悟世之境,毋庸置疑是画术的巅峰境界。
只是没人知道,在使出“包罗万象”之术后,龚彦兴同样是精力大损,需要躲回画中休整数月。只可惜,当时严情已经被封入画中,没有看到被逼出原形的龚彦兴的狼狈。于是,老者便错认为龚彦兴是极其轻松的施展了那术。
“都是因为这些个寻常百姓,胆小怕事才耽误了大事!”苟姓男子突然开口,打破了大殿的平静。
“所幸,无头之笔没有落入古刹轩手中,并且冀师兄的画像也被我们拿到了。”那苟姓男子似乎一向不知轻重,他越说越是起劲,根本没有注意到老者眼中隐忍的怒意,继续朗声道:“只要师尊或其他师兄将冀师兄从画中解禁出来,一切还是有商量的……”
“混帐东西!”在他眉飞色舞的“余地”二字还未说出来时,老者便忍不住叫骂出声。说也奇怪,那老者只是怒斥一句,也没有动手,刚刚还神采奕奕的苟姓男子却倒在了地上,脸上同时还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掌印。
“你大师兄是使用禁术才进入画中的,你以为凭一般的‘解禁之术’就可以把他放出来了吗?笑话!”老者推开搀扶他的人,独自站起环视着大殿心有不甘的继续道:“若老夫还拥有当年的画术造诣,这等小事,不在话下!只可惜,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如今,除了你们云游四方的两位师叔,估计绘世宫上下,就只剩扬逸能将墨麟解禁出来了,可他现在这样,又怎么能施展‘解禁之术’呢?”
那杨姓男子似乎心有不甘,挣扎着想要站起,谁知还未开口便感觉胸中一窒,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目睹一切的老者缓缓闭上双眼叹息道:“算了吧,逸儿,为师知道你心系墨麟,可是解禁那‘包罗万象’之图已将你的精力耗尽,恐怕得休整数月才能再次作画。况且你也看到了,墨麟的画像已是面目全非,要想将他完整解禁出来,估计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重新画一张画像呢?”听到老者说起了画像,一直沉默的严情不知哪来的勇气提出了疑问。
谁知,原本寂静的大殿因为他的一句话又引来了无数窃窃私语。
“你小子知道什么?”听了严情的话,老者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苦笑,当作童言无忌。倒是那苟姓男子忘记了脸上的疼痛,揪着不放的哂笑道:“你知道要解禁这画中人需怎么做吗?按照画像本身再临摹一幅?哪有那么简单!必须推算,看经过了多长时间,然后再作画,也就是说,新画的画像必须是解禁当日,画中人本应该有的外表才行!稍有偏差,毁掉的就不仅仅是两幅画,而是一条人命!”说着,他还偷偷瞄向老者,而那老者却心如死灰般的闭上了双眼,为此,苟姓男子更是显得肆无忌惮。
“知道这画中的冀师兄被困了多久吗?整整十六年!你能画出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试一试,毕竟是因为我父亲的胆怯才弄到这步田地的。”严情诚恳的回答却换来了一片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
甚至连本想开口大笑的苟姓男子也乖乖的退在一旁不敢言语,张望着睁开双眼的老者,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严情。”
“你懂画术吗?”
“不懂。但是,我会画画。”严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给我那支枯树枝,我就能把画像里的人画出来。”
“枯树枝?”老者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伸手一挥,原本在数丈之外的无头之笔瞬间出现在他手中。“这个吗?”
严情点了点头,那老者倒是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还是小孩子好啊,多少人勾心斗角想要得到的‘无头之笔’,在你眼中倒成了一文不值的‘枯树枝’?也难怪你能将它送回来,真是造化弄人啊!”
或许,由于气氛凝重,没有人因为严情将无头之笔误读为“枯树枝”而笑出声,甚至都没有人敢笑。倒是严情觉得好笑,虽然听不懂老者的言外之意,但是他猛然想起,第一个称呼那无头之笔为“枯树枝”的,是他老子严中举。
未及多想,眼前竟凭空出现了一套精雕细琢的红木桌凳,上面摆放着许多画纸,却单单少了笔墨。“少年郎,你会使用这‘无头之笔’吗?”
“嗯,麻烦老先生给我一盆水。”
“老先生?”老者听完他的称呼后稍一愣神,释然道:“也对,都十六年过去了,我也该老了。”说着,将无头之笔递给严情。
接过笔的同时,桌上又出现了一盆清水。现在,对于这些突然出现,或是突然消失的东西,严情倒是显得见怪不怪了。
提笔、吸水,马上满满一盆水便消失不见了。周边无数双眼睛围了上来,在听说严情要画冀墨麟画像的时候,绘世宫里的所有人都不屑一顾,认为是小孩子随口一说罢了。再后来他说要用无头之笔绘制后,还是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天方夜谭。
但是,此时看到严情如此使用无头之笔后,人们便收住成见,只留一双眼睛观看。别说是他们,就连那老者都很少使用无头之笔作画,这一次,说不定可以一饱眼福。
哪知,众目睽睽下的严情却异常的淡定,那无头之笔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也不见他再有什么举动。
“少年郎,怎么了?”老者刚问完,随即微微一笑,明白了严情的心思,便伸手问道:“这样行了吗?”
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严情的眼前便空无一人,甚至连那老者也消失不见了,整个大殿空空落落的,只剩墙上的六幅壁画。
严情没有回答,紧闭双眼,但握着无头之笔的手却更加用力了。
当第一滴墨,滴到画卷上的瞬间,无头之笔的笔尖也同时落了下来。
没有片刻迟疑,没有一丝懈怠,笔锋行云流水般的游走于画卷之中,每一次转折,每一笔勾描,看似杂乱无章,但是等到另一处勾勒完毕之后,又好像有章可循,一撇一捺间,暗藏玄机,让人难以捉摸。就好像上面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只是照着临摹一样简单,又像是早已将冀墨麟的画像画过无数次,滚瓜烂熟般的牢记于心。总之,严情的双眼从未睁开,手法上却一点也不见慢下来。
整个大殿沸腾了,无数的惊异之声取代了之前的窃窃私语,围在老者周边的十几名画师均目瞪口呆的盯着行笔如飞的严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那老者,瞟了一眼画卷之上渐渐浮现的人影,也不多看严情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环视着大殿的壁画,愣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紧闭双眼,但是严情却听不到一丝嘈杂之音,从他的感觉来看,现在的大殿静的仿佛可以听到笔尖划过画卷的声音。似乎他所处的空间与众人围观的空间,是两个毫不相干世界。
终于,无头之笔离开了画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所有围观者的眼前,一张略带残次的画像被他画完了。要说“略带残次”是因为那画像上有些地方被隔断了,特别是五官。就好像由于闭着眼睛严情没有注意到一样,有些地方没有被画出来,大幅度的留白,造成了画像不太像冀墨麟。
“他……画完了吗?”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钻进了扬逸的耳朵。
没有过早的回答,扬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幅看起来怪怪的画像,片刻后才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众人又是一阵惊异,明明严情已经收起了无头之笔,可是原本残缺的线条正在慢慢的往一起汇合。原来,那无头之笔吸满水后,画出来的线条,墨迹很粗,若一笔连下,那么所画的画像人物五官便会挤到一起。而适当的留白,等墨迹印开后,人物肖像才更接近本人。
约莫半炷香过后,严情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同一时间,桌上的画卷依旧洁白如初,只是眼前却多出了一个浮空的虚影,看那五官,正是冀墨麟。
只不过,严情不知道。早在画像上人物五官汇合完毕的那一刹那,整个绘世宫寻梦室,又一次鸦雀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