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那个安静的月圆之夜。
记忆中女孩儿甜美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为了这一刻,严情等的太久了。
“你还想当画师吗?”灼灼的目光中流露着止不住的期待。
严情正要回答,谁知视线中的女孩的五官已开始模糊不清。不光如此,就连天上的圆月也似乎要塌陷下来一般。环视四周,就像是自己置身于画中,而这幅画的颜料却让冲淡了一样,看着渐渐褪色的一切,严情感觉自己似乎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那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大叫出来。
而就这一叫之下,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个梦。但是,他的确让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而且此时,他正被双手反绑着跪倒在地。
抬头观去,自己正处在一所气势磅礴的大殿正中,左右两边站着不少穿同一服饰的人,他们年龄不一,却都盯着自己窃窃私语。目光所及的正前方,是先前围住自己的画师们,而此时被他们居中围着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者,那老者鹤发童颜,穿着与其他人无异,但是一脸威而不怒的气场,倒是显得与众不同。
这个大殿说来也怪,虽然宽敞,可容纳上百人于此,却在四周找不到半根用来支撑的立柱,大殿的顶层却还是没有一丝摇摇欲坠之感。而且若以严情为中心,在他后方的墙壁上,画满了无数断壁残垣,像是刚刚遭受战争迫害的城镇。这壁画倒是独具匠心,不管怎样回头去看,都会觉得触目惊心,让人唯有直视前方。但是正前方的墙壁上却画着一座凭空架起的天桥,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前方倒显得海阔天空,只不过就在那桥的最远处,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停留,由于太过逼真,让人感觉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追上桥头的那个身影。
右侧墙壁画着一片火海,那火却像是心中跳动着的生命之火,让人看了之后,不会产生任何反感,倒是觉着莫名的激情澎湃。对应的左侧墙壁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冰雪,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全身冻结,但是严情却感觉自己看过之后,心口有种莫名的疼痛感。
脚底是实打实的土地,却没有溅起的尘土,由于是跪倒在地,严情的手指触碰过之后才明白,连这土地竟也是画上去的。抬起头,顶层的壁画是一览无余的天空,无边无际。纵观整个被壁画包裹的大殿,似乎只有这顶层的“天空”没有什么特别,只能说画的非常浩瀚,非常逼真。说也奇怪,画风迥异的六幅壁画,搭配起来之后,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赏,竟没有一丝违和感,似乎创作出它们的画师,运用了高明的取色搭配法。让每幅壁画都是由最中间到四周,颜色依次变浅,好让它们的色泽接壤后较为相适应。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让人体的感官能协调的接受画面的不同,只可惜,现在的严情还不知情。
环视四周的壁画后,严情感觉到自己此时才算是身在画中,比梦中的感觉更为真实,却又不失梦幻色彩。于是,忍不住目光又贪婪的浏览了这大殿的壁画几圈。
“我绘世宫的‘寻梦室’如何啊?”一声威严的质问拉回了他游移的目光。
然而,目光还没有向发声处移动,先前距离自己七、八丈的画师们及那年过古稀的老者竟直挺挺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小童,其中一个手中还拎着不时向下滴水的空桶,看样子就是他泼醒了自己。之前离得较远严情没有看清楚,此时才发现那居中老者手里正把玩儿着一颗狐泪石,而旁边的年轻画师手中则拿着父亲托付给自己的画板。
看到狐泪石那一刻严情不由一惊,这才开始观察自身,发现好像有人给自己换了一套合身的粗布衣服,除了脖间系着的碎玉外,先前带着的东西都已细数落入别人手里。
“小子,我师尊问你话呢!”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苟姓男子欠扁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严情没有回答,反问道:“这里是哪儿啊?”
听了他的话,苟姓男子咬牙切齿的似乎想要冲过去给他一脚,却让那老者挥手拦住。“这里是绘世宫,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那老者一指旁边的画板,又抛了抛手中的狐泪石。
“绘世宫…终于找到绘世宫了…”严情目光游移着喃喃道:“感觉似乎没找几天,现在就找到了,但是没想到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说着,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严情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由的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那老者哪管那么多,目光一紧,追问道:“‘找’?你为什么要找绘世宫?”
“对,我为什么要找绘世宫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绘世宫。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学习画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严情迷离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看着自己的人,稚嫩的脸庞却弥漫着沧桑的味道。他如泣如诉的发泄着心中的委屈,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他还是当年十一岁的心智。
“师尊,再这样下去,我看这小子怕是会精神崩溃的。”先前那杨姓男子担忧的冲老者问道:“要不先给他解绑?”
老者也不搭话,只是伸手一挥,绑着严情的绳子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他脸上的泪水也一同不见了。说也奇怪,只是一挥手的时间,却对严情而言似乎过了很久,他心中的悲伤被稀释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显得清醒了许多。
“少年,站起来。现在可以告诉老夫,你、为什么要找绘世宫了吧?”老者的语气很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严情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从父亲严中举的叙述开始,一直讲到他十一岁那年,严中举让他去绘世宫送这些东西。
期间,他跳过了两件事,一件是那女孩一行画师到他们村子与他一同看到了雪狐殉情,并得到了狐泪石。他指向老者手中的狐泪石,谎称是“无意间”得到的。另一件是因为他画了《银江雪狐图》,父亲才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他。
严情没有注意到,从他说严中举因害怕拖了十一年才让他去绘世宫送那些东西时,且不说旁边绘世宫的其他画师们如何愤怒的进行谩骂,就连那一直沉稳的老者也握紧了双拳。
接着,严情又从他离开家,又准备回家,却发现村落不见了,一直讲到那两个画派的画师们斗法将他们收入画中。至此,不用他再继续讲下去,那老者早就从弟子们口中得知了他是如何出来的了。
期间,严情又跳过了两件事,一件是他用无头之笔作画,巧妙逃生。只推说是“趁他们不注意”,逃出生天。另一件是他见到了源神,对此,他只是说见故乡消失,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替父亲寻找绘世宫。
这次的叙述中,他忘了解释为什么自己不会画术,秋公子还要拿他去“供墨”。要是平时,估计在场的每一位画师都能听出其中的问题。或许是惊异于严中举的“壮举”吧?这一次,竟没有一人那样质问严情。
“你确定,就是那个稚童打扮,却发出一口苍老腔调的人,把你们都困入了画中?”出人意料的连那老者也似乎没有听出严情话里的漏洞,却问了另一件事。
“嗯,就在他喊出‘包罗万象’的那一刻,我们就过了五年。”直到现在,回想起这一经历,严情都觉着不可思议。
“天意如此啊!”那老者突然仰天大喝着,瘫坐在地。他这一言行,倒是把严情及周围画师们吓了一大跳。
见其如此,旁边的画师们均跪倒去搀扶,其他两边观望的人,也都齐刷刷的跪成一片,异口同声的喊道:“师尊保重身体。”
这样一来,场中唯一站着的,倒只剩下不知所措的严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