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小孩毫不在意场上众人惊疑的目光,像是出入自家大门般的从画中走了出来,并用他稚嫩的小手将画卷收起。一双与相貌极其不符的眼神,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倒是冯如乐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师叔,该动手了吧?”
听到他的话,那小孩似乎很是不满,几步走到他面前,也不吭声,一双小眼幽怨地扫了冯如乐一下,便又盯向自己手中的画卷。
“啪啪”两声脆响,众目睽睽之下,冯如乐的左右脸颊变得又红又肿,似乎被什么东西击打过一般。只有严情注意到,同一时刻那小孩儿伸手冲画卷弹了两下,随后冯如乐便应声中招,期间缘由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当众人猜测冯如乐为何遭此变故时,之前苍老的声音再次从那小孩口中传了出来。“知道你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画术造诣还是无法提升吗?就是因为你沉不住气!”
也不看众人的表情,也不听冯如乐的辩解,那小孩一脸傲气的径直向朱之江走去,口中还在不停地碎碎念叨着“难成大事!”,看那言行举止,哪里像个几岁的孩子?分明是个老头儿的所为。
“朱公子,陪老夫去一趟玄画宗如何?”那小孩一脸奸笑地盯着朱之江,带着不留余地的口吻继续道:“不管你愿不愿意。”
直到此时,朱之江才故作镇定的开口道:“你就是人称‘画中妖童’的龚彦兴吗?”
“哈哈,后生晚辈竟还知道老夫名号,难得啊。”有着小孩身体的龚彦兴听完朱之江的话,倒是显得异常高兴,自言自语道:“一晃都十多年了,老夫还以为世间没多少人记得什么‘画中妖童’了,想不到你还真是有心啊。”
“那是当然,玄画宗实力最强的长老,为潜心修行,自入画中数十年,我们这些个学艺不精做晚辈的哪敢不留意呢?”像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朱之江仿佛豁出去一般继续道:“看您的衣着,现如今画术造诣怕是已经达到‘入境之境’了吧?只是想不通像您这般造诣高深的前辈,为什么非要和我们这些晚辈较真呢?”
似乎点到了龚彦兴的痛楚,他再次用那双幽怨的小眼睛盯着朱之江,随后又是“啪啪”两声脆响,和冯如乐一样,朱之江的双颊也肿了起来。也就是这一次,严情更加确定,龚彦兴只是在画上轻弹两下,现实中的朱之江却着着实实被打了。但,其中缘由,严情目前还是不得而知。
“哼哼,学艺不精倒是挺会挖苦人的,老夫入画之时,便已达‘入境之境’,你若是知道老夫名号,自是早就了解了这些,而今说这话不是为了讨打吗?”虽然声音苍老,但毕竟相貌只是孩童,见他嘟嘴生气的样子,倒是显得十分滑稽。
“老夫怕是在画术上难有成就,但也得为玄画宗的后辈们考虑,不怕告诉你,这一次计划,就是老夫提出来的。”龚彦兴回过头,指着玄画宗众弟子笑道:“你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均是我玄画宗的中流砥柱,除了冯如乐,其他人本应该身着蓝色服饰或紫色服饰的,既然你对我玄画宗这么了解,应该明白他们是什么境界吧?”
满脸的冷汗四溢,朱之江这才感觉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一个“攻守双生”的冯如乐再加之其他人的服饰,让自己错以为冯如乐便是其中画术造诣最高之人,理所当然的与之纠缠。直到自己察觉出其他人画术造诣异常,并为“封肢离体术”做准备时,其他玄画宗画师们也故意不加阻拦,就是为了最后让自己错以为胜券在握,一时得意道出真相。念及于此,朱之江心中早已百悔莫及,猛然一想,感觉还是不对!应该是再之前,那几个毛头小子的出现,才算是开始,才能有后边这些事,才能让自己感觉合情合理。
越想越乱,朱之江气得差点昏过去,他一向自诩是古刹轩里最会玩弄心机之人。哪会料到姜还是老的辣,龚彦兴老奸巨猾,玩儿的这招实在阴险,直到此时自己才反应过来,但也为时已晚。
见朱之江半天不语,龚彦兴猜他已知道真相,当下笑道:“若非亲耳听到,老夫也不敢相信,梁池鞠那老疯子竟舍得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秘术毁掉,当真是个画痴啊。”
“呸!休得无理!我家主人名号岂是你能直呼的?”朱之江眼睛一转,当下恼羞成怒,毫不客气的冲龚彦兴骂道:“呆笨的老东西,浪费十多年也无法达到‘悟世之境’,哪能及我家主人半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和迟钝之人无话可说!”
他的话说完之后,倒是冯如乐等玄画宗弟子心中七上八下的开始替他捏把汗,生怕龚彦兴盛怒之下取了朱之江性命,让整个计划落空。要知道,朱之江的每句话都触犯了龚彦兴的禁忌,而玄画宗众弟子当然知道,他们的师叔伯中,最数龚彦兴脾气差。
哪知龚彦兴听后边微笑,边拍手道:“后生可畏!若是老夫入画之前,怕是听不完你这番话。因为当你说出第一句之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现如今,老夫可不会杀你。”
激怒龚彦兴让其杀了自己的计谋落空后,朱之江身旁一名古刹轩弟子眼疾手快的去抢他手中的画卷。谁知,还没有碰到朱之江,那弟子便感觉头部受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直到撞向身后的大树才停了下来,但已是脑浆迸裂而死。
“不错,你不动手,其他人依然可以使用‘封肢离体术’,但是…”龚彦兴若有所思地说着,略一停顿。先前古刹轩弟子想要抢夺的画卷,竟从动弹不得的朱之江手中飞起,慢慢飘向龚彦兴,直到这时,他才悠悠地继续道:“但是你忘了吗?画卷中你忘记了画我,因为你不会想到还有我的存在!”
没等他说完,画卷已掉了下来,龚彦兴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成想、一直不敢开口的冯如乐突然打断他的话。“师叔,您忘了吗?我的双臂还没有接回去,现在不能毁了这画卷啊,要不然我也会魂飞魄散的!”说着,也不顾双臂的疼痛,冯如乐一下子冲他跪了下来。
龚彦兴鼻中冷哼一声,显得极为不悦。也不管冯如乐的苦苦求饶,继续念叨着。现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一个比一个唐突,莫不说那些老百姓们反应不过来,就连古刹轩其他画师们都一时间跟不上节奏,眼睁睁地任由龚彦兴摆布。
片刻之后,龚彦兴紧闭双唇。刹那间,一口鲜血喷向画卷,伴随着的是一个“破”字。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画卷变为片片碎屑飘落在地,一同飘落的还有跪在他身后的冯如乐。
这一切都是在严情面前发生的,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包括他掉落的手臂。留下的只剩他被鲜血所染红的衣服的残屑,还有一地血渍。
“本来就是废物,接回手臂得耗费老夫多少精力?笑话,玄画宗的‘攻守双生’者又不是只有你一人。”龚彦兴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只可惜冯如乐听不到了,他不会想到,作为这次计划中画术造诣最差的人,他从一开始就被龚彦兴设定为可随时舍弃的鸡肋,现在,计划成功,他又受伤了,因此理所应当的被抛弃掉。
这一天发生的事,足够严情思考一辈子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冯如乐口中毕恭毕敬的“师叔”,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师侄下此毒手呢?
“差不多该结束了。”龚彦兴的话将严情及其他人的思绪又拉回到了现实中。看着周边准备悄悄逃跑的百姓和一些古刹轩弟子,他转身面向朱之江继续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去玄画宗,老夫就让你见识一下‘入境之境’的可怕之处,也正好可以避免遗留下什么祸患,走漏了风声。”
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所有人都不由的绷直了神经,严情离得最近,所受到的压力也是最大。不知为何,在龚彦兴话音刚落之际,他的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个字“跑”。转身、蹬腿,奋力的奔跑,见他如此,其余一些反应过快的古刹轩弟子及普通百姓也开始狂奔,每个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惊恐,似乎只要慢了一步,就会间隔一世。
但,未跑几步,除了玄画宗弟子外,其余每个人的耳中都一字一顿的传来了四个字“包、罗、万、象!”还是龚彦兴的声音,却离的那么近,就好像是他贴着自己耳朵喊出来的一般。
须臾之间,或者说所有人的动作、表情、神态,奔跑时溅起的土,惊恐中滴下的汗,都统一在同一时刻定格。画面拉伸,这一切竟都被龚彦兴孩童身体所举起的画卷收入其中,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画中的人物一般,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余下的只剩龚彦兴及玄画宗众弟子,甚至连百姓逃难的马车及携带的行李都被收进了画中。虽说其余弟子皆是玄画宗的中流砥柱,画术造诣都很高,但是谁又能有这等本领?片刻后,清醒过来的玄画宗弟子,一起齐身跪倒,朗声道:“师叔法术高明,我等心悦诚服。”
“哈哈哈哈哈。”龚彦兴看着这些玄画宗弟子们,忍不住一阵大笑,“一个都逃不掉!”
这一句话,倒是让玄画宗弟子们摸不着头脑了。但要是严情此时有知,定会发现,一开始在朱之江同冯如乐斗法时。先前照顾自己的大叔,本来已经顺利逃走了,但是现在却还是和自己一同,出现在了龚彦兴手中的画卷之上,不止是他,但凡是玄画宗画师们出现之后在场的百姓,都被收进了画卷中。
原来,从两个画派一见面开始,龚彦兴便躲在画中,除玄画宗弟子外,将所有人,包括后来被朱之江从画中放出的古刹轩弟子,尽数画入画卷之中,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去、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