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薛松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刚好下地回来。对于儿子的归来,薛天庆夫妇显得尤为高兴,拉着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妈妈更是顾不得一天的劳累,赶紧下厨做饭,爸爸也敢没闲着,赶紧帮忙打下手。
晚饭十分丰盛,不过对于薛松而言,吃什么都已无所谓,吃饭无非是为了填饱肚子。因为从小吃惯了滚烫的饭菜,他的味觉几乎已经丧失殆尽,不过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夸母亲厨艺精湛。
正在吃饭的时候,薛松忽然“扑哧”笑出声来。弄得父母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薛松自小遵从“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若非父亲的提问,他绝不先开口。但现在长大了,也敢逐渐放肆起来,况且现在是高三,爸妈对他自然要宽容一些。
“爸,孟老夫子说‘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那天下会做饭嘞男人岂不是都当不成‘君子’了?呵呵!”薛松拿着筷子在空中比划着。
父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那是说君子要心怀仁义,心生怜悯。镇些年你都学到哪儿去了?白搭给你啦!”
“哦,冇事儿,我就是随便说说,呵呵!”面对父亲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的斥责,薛松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赶紧埋头吃饭。
“诶呀,中啦!恁爷儿俩一见面儿都不让人安生!”母亲见场面尴尬,立即岔开话题道;“小松,你给学校可一定得吃饱啊!别光怕吃胖连饭都不敢吃。”说着递给薛松一个馒头。
“嗯,我知道,妈!不用操心,我管照顾好自己咧!”薛松接过馒头轻声说道。
“中啦!赶紧吃饭吧!有啥话吃完饭再说!”薛父口气依然十分冷峻。
晚饭后就是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好时光,全家人围着电视机有意无意地边看边聊。薛松给父亲一会儿汇报汇报这一周来的学习情况,一会儿讲讲从老胡那里耳食过来的今年的高考形势,一会儿聊聊电视里面涉及到的那段历史。讲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然而父亲的一句话还是深深刺痛了他那根脆弱的敏感神经。
“不拿住大学通知书你就别想松劲儿!”
“哦,我知道了!”
那天夜里,薛松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向父亲表示一下自己励志的决心。对了,当年毛主席年少离家的时候,曾给他父亲改诗一首以明志,自己何不效其方法,也给父亲改一首诗呢?父亲曾说过,“学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偷”。既然自己都已经背会上千首诗了,那么也应该会“偷”啦!于是,他就把唐人杜荀鹤的绝句《小松》给偷了过来。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饭菜还在锅里面热着,而父母已经下地干活去了。吃过早饭,薛松取出一张淡绿色的信笺,给父亲写下了自己的宣言书:
自小刺头深草中,
由来不羡百花红。
莫道不是凌云木,
请君试看雪后松。
如果这也算是诗的话,那么薛松第一次学写诗则要追溯到初一那年,当时他无意间看到了父亲写的一首赞美烟花的七绝,好生羡慕。于是就比葫芦画瓢,照虎画猫,偷偷摸索着写起诗来,尽管当时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韵律和平仄。
写好以后,薛松便把它放在了父亲的床头柜上,并且用自己的手机压着,不知道父亲看到以后会作何感想?既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还是回学校去罢。以后都是该高考的人了,可不能再浪荡啦!
到达学校的时候,门卫还故意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眼光仿佛是在盯着一个正要行窃的贼一样,让薛松感觉很不自在。但他并不理会门卫们的审视,而是直接去了宿舍,可现在并不是宿舍楼的开放时间,他只好背着书包向教室走去。这时候,偌大的校园里面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偶尔飘过的几道人影,就是梧桐树上的知了仍在不知疲倦地用它们那嘶哑的喉咙歌唱着。毕竟返校时间是明天下午六点之前,要不是掌握着教室的钥匙,他还真没地方去呢,终于体会到了掌管钥匙的优越性。
在教室门口,薛松看到了令他惊叹不已的一幕:一个娇小的女生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本英语资料正读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薛松已经走到她身旁。
看着她旁若无人地沉浸其中,薛松心中一动,感慨万千,不觉潸然泪下。自从进入高三,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尤其是看不得人家用功学习的场景。想着这个女孩儿的这份毅力自己远远不及,凭什么说自己学习用功呢?父亲批评自己浪荡,有什么资格反驳呢?如果考不上大学,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怎么对得起每天起早贪黑如牛似马般在田地里刨食的父母?难道爸妈的含辛茹苦换得的竟是自己没心没肺地贪图安逸吗?那自己刚立下的誓言又要如何实现?唉,冇法儿弄!
好在已经把手机搁家里了,今后再也不会分心了。其实薛父一直不同意薛松带手机上学,但手机是薛松的三姨为他买的,薛天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薛松要好好学习,不要为此分心。
也许是夺眶而出的泪珠打在地上啪啪的声音惊扰了那个女生,只见她微微挪动了一下眼皮,然后突然一跃而起,大喜道:“薛松,你可来啦!”忽又小声探问道:“哎,你,你哭了?”
“啊?额……冇事儿,冇事儿!”见那个女生已经站了起来,薛松也回过神来,慌忙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在女生面前落泪真是丢死人了,薛松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但此时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只会欲盖弥彰。可一看到人家如此用心学习,他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用功,便不自觉地想到家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一想到父母心里就堵得慌,眼泪也不禁簌簌扑落下来。
“你,你咋来镇早啊?”薛松终于反应过来,寻了个话题。
“哦,反正我给家也冇啥事儿,还不如来早点看会儿书咧!呵呵!”女生也觉得窘迫,勉强地笑了笑。
“嗯,你真用功!那你咋坐在地上啊?”薛松由衷地赞叹了一声,似乎是明知故问。
“你不早点儿来,我当然得坐地上啦!呵呵!”女生开玩笑的口吻顿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我提前一天半返校还不早额?嗯,不过还是冇你早,呵呵!”薛松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个女生叫张慕雯,是杨语姗的同桌,两人关系很好。一身桔红色的体恤衫,头发短得刚好遮到耳朵,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坚毅,仿佛暴风雨过后高缀于枝头迎风飘舞的一朵凌霄花,娇艳欲滴,格外惹人喜爱。
“还不赶紧开门?”看薛松傻站在那里,张慕雯提醒道。
“哦,对对,我差点忘了,呵呵!”薛松赶忙掏出钥匙开门。
“昨天晚上我看了个电视剧可好。”张慕雯尽量寻找话题。
“哦,我也看了个,也可好。”说着薛松已经把门打开了。
“嗯,好是好,可惜就是广告太多了,还有序幕太长了。诶,你说这电视剧集集有序幕,好到哪儿了?”张慕雯突然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额,好上厕所呗!呵呵!”薛松憨憨一笑,轻声说道。
对于那些学习用功的同学,薛松还是很乐意结交的。志同道合者大多惺惺相惜,这也许就是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大多聚集在一起的缘故吧!不过薛松只跟张慕雯简单聊了几句便拿出《英语阅读理解》认真做了起来。
晚饭时候,薛松顺便出去买了张电话卡给家里报了声平安。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班里面又多了一个女生。心想能够提前一天来学习的定非泛泛之辈,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希望能够多认识一个成绩优异的同学,。
那女生叫做张一泓。圆圆的脸蛋上面高高凸起的颧骨好似两颗红鸡蛋般格外惹人注目,肤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细看之下,仿佛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时候绽放于枝头的一束密蒙花,风姿绰约,亭亭玉立而又凛然不可侵犯。头发短得和张慕雯一样,不过刘海儿更长一些。她的座位在张慕雯的右后方,即薛松的正前方,不过中间还隔着林筇筠。
直到薛松走过去拍了拍她的书立,张一泓才惊愕地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有事儿额?”
“额……冇事儿,冇事儿……”薛松忽然觉察到自己无故打搅人家学习很不礼貌,一时语塞。
幸好此时张慕雯回过头介绍道:“阿泓,这是薛松,你还不知道额?会背诵《三国演义》嘞那个!”
“哦,薛松,你好!”张一泓语气很淡,并没有张慕雯那种钦佩的神色,似乎还在为耽误她学习而愠怒。但既然是张慕雯推荐的,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于是礼貌性地伸出手来。
薛松见她要和自己握手,脸色一红,自嘲道:“实际上我也冇给一本书都背下来完,就那几段。我这人最缺嘞就是毅力。呵呵!”说着把手藏在了背后。
“就那你嘞记性也可好!”张慕雯似乎是为了消除刚才的尴尬,小心翼翼地恭维道。
“其实也冇啥,我读着读着它自己就会背了,也不是我非要去背咧!”薛松的傻劲又上来了。本是要谦虚一下,可让人听着却十分不舒服。
自始至终都是薛松和张慕雯在一问一答,张一泓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脸上不时显出焦急的神色,似乎是希望尽早结束这无聊的对话,以便尽快进入学习状态。果然两人觉得无趣,很快便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