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桑市。
当地时间周二,下午三点。
纹丝不乱的金发挽着一个低低的垂髻,露出秀美晰长的颈项、光洁的额头,一袭宝蓝色丝质春装,使40出头的丽塔·毕晓普苗条的身影,在一群衣着朴素几近随便的学者、学究、学生当中,分外抢眼。她左臂半环在胸前,右手举着一小杯法国红酒,微笑着站在会场中心。
晓辰一进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丽塔·毕晓普吸引过去。
全世界的天文台约有一大半设在美国。而美国的天文台,有一大半设在亚利桑那州的图桑市。因此,在丽塔·毕晓普的慈善茶会上看到十几位来自美国各地,甚至欧州、南美州的天文专家、学者,晓辰并不感到诧异。她奇怪的是,这样学者云集的茶会,似乎称之为“某某天文学术会议”,更为适当。
不过,丽塔·毕晓普的慈善茶会有双重的含义。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慈善的方式不再停留于施粥舍宅、铺路架桥、灾难急救诸如此类的局部补偿式救助,而是升格到针对全人类的公益层面展开,开拓公共利益,防范各种灾害。从某个角度来说,很多科学家本身就是隐形的慈善家,他们从事科学研究的最大动力和目的,就是帮助全人类,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电,蒸气机,无线电,互联网,爱迪生,贝尔,居里夫人,爱因斯坦……
新型的慈善理念最初由科学家主动向慈善界、商界宣传、游说,以获得他们所需要的科研经费。很快,局面倒传,慈善界、商界反过来向科技界寻找他们所需要的科学家和科研项目,将慈善资金定向投放给公益科研机构、公益科研项目,例如医学方面的艾滋病研究,公共卫生方面的饮用水质研究,环保方面的大气臭氧层监测研究,等等。于是,一些特殊的合作互动模式在科技界、慈善界、商界之间诞生了,丽塔·毕晓普的慈善茶会便是其中之一。
迈克尔是最早主动向公益科研机构和项目施舍的商人之一,在科技界一度享有“慷慨富翁”的美名。“你知道,商人的本质就是赚钱,而越是具有公益性质的前沿科学项目,就越是具有商业应用前景,”迈克尔对丽塔·毕晓普谆谆善诱,“丽塔,你尽管放心,尽管慷慨、再慷慨。只要选对了项目,我们就会一本万利,施一得万报。”
令迈克尔满意的是,丽塔·毕晓普的慈善茶会办得极为出色。茶会没有好莱坞性感热辣的明星,主角是不修边幅、不擅交际、举止木讷的学究们;没有珠光宝气的首饰拍卖,大幅液晶显示屏播放的是晦涩枯燥的科学文献和数据;没有五光十色的红酒、香槟和精致的甜点,侍者手里端着的盘子只有一杯普通的矿泉水和一小碟时令水果。作为科技外行,丽塔·毕晓普的过人之处,就是她对前沿科学的高度敏感,以及她本人极度尊重科学家的谦逊态度。由于迈克尔背后的鼎力支持,她总是能够善待那些有资金需求的科学家,既发自内心,又施予实质援助。与她交往过的科学家对她的印象通常不错,乐于介绍同行或朋友认识她。很快,她与那些著名的科学家都有了或多或少的交情或友谊。
正如奥利弗·史密斯台长所言,“她只跟国际一流的大学者、著名科学家打交道”。不错,这个判断适用于早期初涉科技界的丽塔·毕晓普。随着对科技前沿的深入了解,随着她在科学界人脉的拓宽,随着经验的积累,丽塔·毕晓普开始训练自己,不再依赖社会眼光来识别业已成名的科学家,而只凭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从一群毫不起眼、寒酸得像学生的学者当中发掘出未来的科学明星,然后跟踪这潜在的明星,引导他加入迈克尔的阵营。
丽塔·毕晓普的外祖父曾经出任过欧州某国驻美使馆的高级外交职位,著有一部外交回忆录,在外交界小有名气。家庭的熏陶,生长环境中长期的耳闻目濡,使得青少年时期的丽塔·毕晓普对华丽多变、复杂微妙的外交手腕有了超出同龄人的领悟。进入中年,凭借丰富的社交经验、洞察人们性格的非凡本领,丽塔·毕晓普在科技界、慈善界和商界之间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基于避免引发不良竞争的考虑,丽塔·毕晓普擅于施展“隐形外交”手段,不动声色地接近她看中的目标。正像迈克尔把自己隐藏在丽塔·毕晓普背后一样,丽塔·毕晓普也雇用了一批得力助手,帮助她开展工作。而这些,却是包括奥利弗·史密斯台长等知名人士所不察觉的。在美国这样热衷于开放式生活、工作的社会里,丽塔·毕晓普有分寸地继承并发扬了源自欧洲贵族的低调与保守。
得益于她的低调和保守,丽塔·毕晓普悄悄来到亚利桑那洲的图桑市,悄悄地举办了两场慈善茶会,并使参加茶会的与会者事后守口如瓶。当然,奥利弗·史密斯台长除外,因为那是出于她本人的请求。这两场茶会,头一场规模不大,只面向天文学界。而第二场则扩大了规模,添上了矿物学的专家和学者。
亚利桑那州的州立大学有两个很强的专业,强劲到享誉全球的程度,一是天文学,一是矿物学。这两项学科,前者向地球之外找石头,后者向地球之内找石头,竟然很奇妙地汇合在图桑这个美国边缘城市的同一所大学里,不能不说是缘份所使。有人开玩笑说,凡是对宇宙的石头感兴趣的,在图桑市就可以得到全部的满足。
地球上和地球之外的石头,记载了许多太阳系和宇宙的密史。通过观察、分析地球上的岩石、化石,科学家们为地球划定其地质纪年。通过测量陨石所含的铀和铅,科学家们推算地球诞生的年龄。迈克尔对石头感兴趣么?或者,在计划投资太空商业的同时,他也想进一步开拓矿业或宝石行业?丽塔·毕晓普不能肯定,也无从猜测。离开纽约前往图桑市之前,她惟一能肯定的是,迈克尔对晓辰感兴趣,而且这种兴趣非常复杂,甚至可怕。
当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亚利桑那州A大学天文台台长奥利弗·史密斯领着一个学生模样、神态好奇、举止拘谨的小女孩,穿过茶会的大厅向她走来时,一瞬间,某种无名的焦虑和担心便像一块大石头落地一般,消然逝去了。
“你好,晓辰,”丽塔·毕晓普和蔼地微笑,向晓辰颔首致意。晓辰也回以微笑,“你好,丽塔女士。”
奥利弗·史密斯台长把晓辰介绍给丽塔·毕晓普之后,便彬彬有礼地告辞,“丽塔,晓辰,你们慢慢聊,祝你们谈得愉快。”
丽塔·毕晓普优雅地向晓辰表示感谢,“噢,晓辰,我首先要代表一位先生,向你表示感谢,”她含蓄地作了一个充满暗示的表情,“哪怕此时此地不适合谈论天文学和矿物学以外的话题。”
“你不必客气。”晓辰礼貌地应道。丽塔一番话的言外之意,她心知肚明,便将话题轻轻一扯而过,“而且,现在我们可以谈论天文学、矿物学以内的话题。”
丽塔·毕晓普很谦虚,“哦,我很抱歉,这两样,我完全是外行。”她目光一扬,“我听说奥利弗介绍,你在天文台工作。那么,你对矿物学也有研究?”
“说实话,我也差不多是外行。因为同样一块矿石,在天上和在地上,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丽塔·毕晓普睁大了眼睛,“是么,亲爱的?”
“我有位同事,有一天在我们一群人聊天的时候提问说,如果一块铁矿石在离地球表面数百万公里的轨道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哼,亲爱的,它会悬浮在空中,绕着某个椭圆形轨道运动,是吧?”丽塔·毕晓普又说,“等等,它还会有一些微妙的结构上的改变,是不是,亲爱的?”
“是的,丽塔女士。”
“那么你们都有些什么猜测呢?有什么可以确定的结论?”
“猜测挺多,也相当有趣。有人说,根据不同的轨道,这块铁矿石的变化会不相同。如果它位于彗星的轨道,在接近太阳的时候它会被太阳狠狠的烧烤上一段时间,表面会变得光滑,但又布满许多深入内部的小孔。”
“就像我们烤肉一样,是吧?”丽塔·毕晓普笑道。
“对极了!这块烤肉每经过太阳一次,就烤糊一次,直到它完全烤焦,最后变成脆脆的炭渣。”
丽塔·毕晓普兴奋道,“亲爱的,我想我现在完全明白了,结果就是这块铁矿石彗星完全解体,变成星际中的尘埃,如果它不掉回地球或与别的星星相撞的话。”
她又迫不及待地追问,“这太有趣了,我还想听听其它的猜测。”
丽塔·毕晓普的聪明,出乎晓辰的意料。而晓辰对天文学深入浅出、风趣幽默的讲解,也令丽塔·毕晓普好感顿生。两人渐谈渐深入,谈得很投机。
奥利弗·史密斯台长远远在站在会厅的另一端,不时看一看谈兴正浓的丽塔·毕晓普与晓辰,不时又看一看腕上的手表。十分钟之后,他再次走过去,打断她俩的谈话,“抱歉,丽塔女士,请你等一等,这边有位人物,我想介绍晓辰认识他。”
丽塔·毕晓普客气道,“没关系,奥利弗先生,你们去吧。正好,我也有位朋友约好要谈些事。”丽塔·毕晓普踮踮脚尖,扬着脖子四处张望。果然,一位男士从附近的坐位上站起来,向丽塔招招手。
奥利弗·史密斯台长转身领着晓辰向大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不动身色地说,“哦晓辰,你记得有一回约翰·苏尔斯顿跟安德鲁·弗莱明打赌的事么?”
“是哪回?是木星唱片的磁极性那回,还是太阳黑子的那回?”
“这里有个家伙,声称他手里有不止一块木星唱片里的石头。”
“天啊!他是太空总暑的?”
“不,他的路子完全是非官方的。据说他专门搜集太空陨石,太阳系的,月球,火星,木星,土星,五花八门,”奥利弗·史密斯压低了声气,“怎么说呢,他简直就是太空走私分子。我不方便出面,劳驾你去跟他聊聊,看看他都弄出了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