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卢浮宫。
当地时间周二,上午十点。
她美吗?
以男性的眼光看,她没有玛丽莲·梦露的性感、脆弱,不如奥黛丽·赫本清纯出尘,不比嘉宝、费雯丽、泰勒美艳风华。
说到容貌,好莱坞大把的美女,远胜于她。
可是,她们也只能在人间远远的仰望她。因为她已不属于人世,她活在美的世界里,微笑着永恒。
她是谁?
历史学家们争论不休。有人说她是米兰大公的私生女,有人说她是佛罗伦萨丝绸富商之妻,还有人说她是达芬奇本人的女性版……自1503年达芬奇用画笔将她绘入历史起,五百年来,她是一个微笑掩盖着的谜。然而,随着丽莎·吉尔康达的遗骨的发现,这个谜的谜底或许将水落石出。
卢浮宫镇馆三宝之中,惟有《蒙娜丽莎》是人。另外两件,《米罗的维那斯》与《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却都是神,是被艺术家神化的女性塑像,躯干的比例、线条都已经被根据视觉的美感加以修饰,与真人大相径庭。而且,一具没有胳膊,一具没有头项。
离墙上的《蒙娜丽莎》十五米之遥,特德远远地站着,默默地凝视她。
美真是不可捉摸,没有确定的模式可遵循。一位并不美的美女,却美得如此令人难忘,这是一个难解的谜。他出神地想。
特德并没有赶上圣乌尔苏拉女修道院丽莎遗骨出土现场的那一幕。说实话,无论现场那一幕如何令人好奇、具有多么巨大的新闻价值,特德也压根不希望烙印在他心中的美好图画被抹杀。他整版报道的焦点集中在丽莎·吉尔康达的身世与遭遇。至于遗骨出土现场的诸多细节则一笔带过。甚至他一贯所喜爱的环境描述——诸如修道院周围的景色,那些中世纪古老建筑昏灰暗淡的光影,斑勃迷幻的色彩,似有还无的气息,幽芬杂陈的味道,也被他割舍去了。在他心目中,环绕着蒙娜丽莎的,不是中世纪的意大利,而是永恒——正像达芬奇所做的那样,是永恒的山,永远的天空。
丽莎·吉尔康达是不是蒙娜丽莎,他不关心。他关心的却是,如何拒绝揭开围绕着蒙娜丽莎审美观念上的谜。“如果说,《米罗的维那斯》与《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都凭借残缺美而占据美的首席宝座的话,那么《蒙娜丽莎》的原型疑点便是这件艺术品的残缺美所在。”特德在他的报道文章里这样写道。
正如过去曾经有人要为米罗的维那斯接上一个全新的臂膀,现在又有人要来揭开蒙娜丽莎的原型之谜。糟糕的是,媒体和大众反对为维纳斯接骨,却并不反对对丽莎·吉尔康达的刨根究底,包括特德本人。这不免令他扼腕长叹。
每次到巴黎,只要有时间,特德都要到卢浮宫去看看《蒙娜丽莎》,然后到左岸的那家小咖啡馆里去喝上两杯。出了卢浮宫,他照老习惯来到左岸的咖啡馆,喝咖啡看互联网,把转机余下的两个半小时消磨掉。
特德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摸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网络邮箱,浏览邮件。
作为纽约最著名的全媒体之一CEP的资深文化记者,特德的邮箱每天都要收到七八件邮件。除了偶尔发来的各种帐单,大部分便是朋友、线人提供的新闻线索,以及各国官方或民间机构、商业公司的采访报道活动邀请函件。譬如这次到意大利佛罗伦萨报道丽莎·吉尔康达一事,便是意大利的一家民间考古学术研究机构——托斯卡古代艺术研究会——先以电子邮件通知他,在获得他的同意后,出面为他联系并争取到佛罗伦萨半官方的邀请。
这些活动,大多没有什么新闻价值,尤其是商业活动。不过,特德并不介意参加各种活动。他可以借机认识、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士,了解各行各业的最新动向。常常在漫不经心的闲聊当中,他获得非常重要的新闻线索。在他近十年的记者生涯中,已经有数不清的重大新闻事件,是他从表面上毫不相干的社交会动上获知最初线索的。
当互联网成为全球性的最强势媒体平台时,特德开始把他的社交重心从现实生活的社区、机构当中转向互联网。他在全球著名的网站开设了自己的博客,在网上交友,与网友聊天。从七八岁的小破孩到八十多岁的老专家,他们告诉他许多闻所未闻的趣事。这些事,让他大开眼界,同时也拓宽了他新闻报道的角度,丰富了他写作的内容。
每当特德的重要新闻报道发布之后,他会仔细地对照邮箱里的通讯录,将报道群原文或网页网址发给各国的同行朋友。有些朋友的邮箱设置了自动回复,这些自动回复被邮箱自动归入“邮件回复”一栏,与普通的邮件区分开来,方便特德浏览。昨天,他把CEP发布的自己的独家专访“微笑的面纱下——蒙娜丽莎之谜”的网页网址发给了近50位各国的同行好友——他们大多数与特德一样,都是资深的文化新闻记者。结果,特德邮箱里的“邮件回复”一栏几乎爆满,令特德很开心。
特德微笑着捧着咖啡,忘情地看着老朋友们简短的回复。忽然,一只胖胖的大手从桌外伸将过来,一把捂住他的手机屏幕,特德惊谔抬头。
“嗨!特德,你去看过她了?”一张笑容满面的胖脸,高高地俯视坐着的特德。原来是开罗的同行、记者哈拉。
特德松了一口气。“没错,一小时前。所以才来这里喝咖啡。”特德拍拍哈拉的手,笑道。
哈拉说的“她”,自然是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了。特德曾在自己的博客上说过,只要他人到巴黎,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去看“她”。
高大肥胖的哈拉身上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叮叮当当挂了若干个包包、箱子,正是全副武装的多媒体记者的典型行头。不用猜,那些包里分别放着哈拉的摄影、摄像、录音以及网络器材。高且胖的身躯,加上背着的一圈采访器材,哈拉把小咖啡馆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服务员马上过来,帮哈拉把身上的器材一件件取下,在地上摆好后,又给哈拉端上一杯咖啡。
大块头哈拉一屁股坐在特德对面,“特德,下个月我要去纽约,参加迈克尔的国际选美大赛报道。”
特德挑挑眉毛,“哦?”
迈克尔搞什么国际选美大赛,这事他也有所风闻。只是,选美早已不时兴了,不再吸引观众的眼球了。现在的观众,更热衷网上传播的草根明星,一头爱钻纸箱的小猫,一只爱骑自行车的鹦鹉,一个泡在浴池里说“NO、NO”的小娃娃,从前不登大雅之堂的有趣的人和动物、事件,都可以占网络热点的首席。而且,网上特别“hot”的,丑人要比美人多几倍。有人总结出网络明星的特色:个性,怪,丑。似乎越美的在网上越吃不开。特德曾就此写过一篇文章,分析网络大众审美文化的走向。
“你没收到邀请函么?”哈拉奇怪,“这可是你的主场。以迈克尔的风格,他绝不会放过你们CEP。”
“那是,”特德同意。精明的迈克尔与媒体的关系一向不错,利用CEP为自己的商业活动造势,迈克尔完全轻车熟路。
“邀请函目前还没收到,也许,迈克尔请了别人。”特德对迈克尔的活动并不感兴趣。不知为什么,他内心对迈克尔有一种隐隐的疑虑。
特德避开迈克尔这个话题,他想跟哈拉聊些别的。“哈拉,去年那件事最后结果怎么样,开罗法院怎么判决?”
“你是说女王考古走私案?”哈拉一摊手,“当然,这类事情,都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尽管特德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哈拉看见,特德腮帮上的一条肌肉鼓了起来,额头两侧的青筋也随着暴出。
去年有件事在开罗闹得挺大。先是一支法国、德国和埃及的联合考古队宣布发现了埃及艳后克利奥佩特拉的遗体,随后爆出考古队中的一位法国人士未经许可擅自带走了遗体的一部分软组织,他因此被考古队开除。然而,埃及有关的文物保护机构不肯善罢干休,一纸诉状将考古队告上法庭,声称该队队长有走私埃及文物的嫌疑。这件事被称为“女王考古走私案”。
以考古研究的名义破坏、掠夺别国的文物资源,这在西方国家屡见不鲜。特德站在反对并谴责这种行为的一方。他在博客连续发表文章,声援率先揭露“女王考古走私案”的开罗记者哈拉,还通过自己与联合国文物保护机构的关系,呼吁法国、德国和埃及等国家的文物保护组织关注“女王考古走私案”。
没想到,这事仍然不了了之。走私分子依然逍遥法外。
哈拉握住特德的一只手,安慰道,“别生气,特德,我们要走路还很长,你知道。”
特德看看哈拉,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他的心情很难过,格外沮丧。
“之前,还没有哪个考古队因为擅将木乃伊带离埃及而被起诉,更不用说一点点软组织了。”哈拉松开握着特德的手,说,“至少,我们开了个好头,以后他们再不敢明目张胆乱来了。”
眼前的特德仍然阴沉着险。哈拉便一转话头,继续开解特德,“你听费南多说过俄罗斯的女大公案么?”
特德摇头。此案涉及俄罗斯历史上哪位女大公,他不知道。但他认识费南多,那也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俄罗斯著名媒体的名记者。
“费南多都要气炸了。女大公的遗体一夜之间彻底失踪,那个考古队居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费南多追踪这件事?”特德追问。
哈拉左右看看,然后降低调门,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费南多悄悄告诉我,说他差点为此丧命。”
哈拉用纸巾揩了揩嘴角,嘟囔道,“瞧,我们埃及还不错。至少我还没有遇到费南多那样的麻烦。”
“唉,特德,你说怪不怪,怎么这两年老发生这种事?”哈拉继续嘟囔。
“什么事?”特德挑了眉毛,认真地盯着哈拉。
“克利奥佩特拉,安娜女大公,都是生前又有地位又有钱的显赫人物。对了,据说还都是大美女。”
“咣当!”,特德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无声的大锤狠狠地敲了一记。鬼使神通般的电光一闪:大美女?如果加上他前天报道的丽莎·吉尔康达,那么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这就有三起关于“生前又有地位又有钱的显赫人物”的“大美女”遗体的出土事件了!
特德“虎”地站起身来,又马上坐下。
别冲动,别冒失!这样的怀疑未免太可笑了,我必须小心谨慎。特德强抑着心中翻滚煎熬的热浪,告诫自己。
只是,他再无法继续呆在这左岸的小咖啡馆里,若无其事地喝咖啡了。他要行动!他要揭开这其中的谜!
哈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特德的神态。他有些后悔。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特德为什么这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对不起,哈拉,”特德开腔就吓了哈拉一跳,“我要走了。”
哈拉目瞪口呆的模样,使得特德马上补充了一句说明,“我得去机场赶航班了。”
原来如此!哈拉在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的,再见,特德,我到了纽约就去找你,”哈拉笑着握握特德的手。
“当然!我在纽约等你!”特德与哈拉惜惜道别。
在打的去机场的路上,特德就迫不及待地上网搜索这几年关于“生前又有地位又有钱的显赫人物”的“大美女”遗骨遗体出土的事件。
果然不出他所料,搜索网页列出的相关事件竟高达30多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按捺不住,在心里高喊。
特德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登上了飞回纽约的班机。
在飞机上,他再次细细查看了邮箱,终于找到了迈克尔选美大赛的活动报道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