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睁开眼,坐正了,看着面前的女孩。
聪明如他,却不知道此刻的秦素韵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尹泽辰到底给她说了什么,或者是她想起了什么,可是那话里那眼里的怀疑和希冀那么明显,一种无力感涌上身。
“你是秦素韵,秦家的二小姐,我的女儿。”他再一次重复了她的优越的出身。
“你知道的,秦曜,你知道我是谁,我到底从哪里来,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只求一个心安,有那么难吗?”为什么他要逃避话题?真的是因为自己身世没有那么简单吗?还是,他害怕失去这个“捡来”的女儿呢
“有改变吗?”一丝苦涩……
“秦曜,我知道你对我好,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才害怕,害怕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在某一个梦里醒来就全都没有了。因为得到过,所以知道得到的好,一旦失去,我会死的……”
秦曜朝秦素韵招招手,秦素韵起身走到秦曜身边。
秦曜抱起她,轻声说:“不会的,我们是一家人,我给你说过。你不会失去我,也不会失去子墨,我有说话不算话过吗?你才十四岁,为什么要去想大人才去想的问题呢?你应该每天都像四姝一样,开心了就笑,委屈了就哭,放心地做你想做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和子墨顶着,你在害怕什么呢?”秦曜说到这里,声音哑了。
秦素韵抱着秦曜的脖子,将头埋在他颈间,轻声地说着:“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也不会失去我的。”
平复了一下心情,秦曜抚着秦素韵的发丝,叹了口气。
“你原名叫魏语嫣,是家里的独女,你的父亲叫魏庭,是青徨县里的教书先生,你的母亲是普通的缝补娘,因为大旱,一家三口逃到琉火城郊外,却染上疫病,相继死在了流民营里。我见到你的那天,是他们死去的第六天。”
“魏语嫣……”秦素韵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很好听。
“无论我是秦曜也好,凤抚皇也罢;你是魏语嫣、王微微也好,或者秦素韵也罢,你和子墨都是我的家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就算是你爹娘还活着,就算你找回了你曾经的记忆,从你踏入秦府的那一刻你也再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你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这句话,你还记得吗?”秦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秦素韵像着了魔似的,认真地记下秦曜的每一个字。
房间里安静极了,秦曜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秦素韵伏蜷缩在秦曜怀里,鼻息间是秦曜身上一如既往淡淡的栀子花香,终于放松下绷紧了一天的每一根神经。
“秦曜,你怎么这么霸道啊,强抢民女。”玩弄着秦曜衣服上的扣子,秦素韵撇撇嘴角,面露鄙夷。
“这就叫霸道了?我真正强抢民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玩泥巴呢。”秦曜耐着性子陪秦素韵磕牙。
“真的吗?!那抢来的女生呢?”秦素韵一脸膜拜的神情。
“既然是强抢来的,怎么能随意让她露面呢?当然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啦。”
“对了,那个洛书道是用来干嘛的啊?”秦素韵眨着大眼睛问,孩子般的好奇表情。
“嗯……最初洛书道是凤皇阁的总阁;后面总阁换了地方,就拿来供阁主修武;然后又被改成囚牢;前朝动乱之时,凤皇阁大半的人都躲在这里避过了动乱;动乱后被废弃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上一位阁主,也就是我的师傅,用它来存放机密之书;我接替了阁主后将机密之书挪走了,现在洛书道只是我偶尔和四位管事商讨重大事情的地方。”秦曜脸上还是挂着那抹宠溺的笑,将凤皇阁的机密像说故事般讲给秦素韵听。
“哦……那那个一碰就飞飞刀的机关门里面是什么呢?今天我们就是碰了那个我才被小飞刀割伤的,尹泽辰好像对那扇门后面的东西很感兴趣,不过我给他说了,要是他拼不对拼图,门是打不开的,如果强行打开,门里面的东西就会被销毁。”秦素韵用孩童的口气将事情大致描述给了秦曜听。
“他还真是单纯,果真还是个小孩。我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一扇破门后面呢?其实门后面不过是一些我从江湖上收集来的古董和宝物,那些机关暗器只是故弄玄虚的花招而已。”秦曜嗤之以鼻。
“哦……秦曜你真聪明!”秦素韵抱着秦曜的脸响响地“啵”了一口。
“你还没给我说你和尹泽辰是怎么回事呢,素韵。”秦曜笑完,将话题拉回来。
“我和他在启凤镇见过一次面,他看我的衣料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好聪明啊!然后他看天色晚了,就送我进城,到城中我和他就分开了。今早上我和玉容赛马,遇到了他,他也是去南郊那片樱桃林,就一路去。他帮我采了樱桃可我总觉得他去南郊不是那么简单,就支走了玉容自己跟了过去,看他进了密道我也跟了进去,谁知道你那个破密道进去了还必须从出口出去,我一个人又不懂你那些破机关,就和他走到了你们找到我的那个厅里。在后面我就中毒啦,他用翠昂里的解药给我解了毒,我俩就在那里休息到你和子墨来。我看他过那些机关不熟练,但是又很清楚每一个机关,估计是你这边的人把密道里的机关泄露给他了。”
五年的时间里,秦素韵从没有对秦曜撒过谎,这让秦素韵觉得很舒服,而秦曜也很喜欢她的这种信任。
“嗯……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他比我预料的去得晚,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和他一起去……”
说到这里,秦曜眼含深意地看着秦素韵,话锋一转:“尹泽辰……也算是同龄人中很出色的了,几年前我就和他接触过,给我留了很深的印象……我不反对你们这些年轻人互相来往,也不会插手你们的事情,不过,素韵,你自己还是想清楚自己的立场和他的立场,再去处理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吧。”
“你也是年轻人啊,干嘛把自己说得很老一样啊,真是的。”秦素韵朝秦曜翻了翻白眼。
“哈哈,老啦,和你们哪能比啊。”秦曜笑得很开心。
“哪有,我爹还没有家室呢,哪里老啊。你看你既没有皱纹,也没有白发,明明还是小帅哥一个嘛。”
“嗯,家室我是有了的。”秦曜带着笑摇摇头,抚着下巴,假装在抚胡子。
“你哪里有家室啊!”明明还是个单身贵族嘛。
“你和子墨既是我的‘室’啊,有你和子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嘛。”秦曜刮了刮秦素韵的小俏鼻,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漾满笑意,好看极了。
秦素韵抱住秦曜的脖子,闷声闷气地说:“秦曜,有你真好……”
“那是当然!好啦,我家大小姐饿了没啊?再不去吃饭,只怕子墨要把你的晚餐都抢光了呢。”
一听到晚餐,秦素韵才反应过来自己饿了一天了,一下从秦曜怀里蹦到地上,朝实室跑去,秦曜在她身后喊着:“素韵跑慢点!别摔了!”秦素韵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呢,一想到秦子墨在一口一口地啖着她的饭菜,眼睛都红了。
秦素韵这一餐吃得憋屈极了,玉容和子墨一左一右,一个哭哭啼啼,一个冷嘲热讽,唯一默契的就是都在不停地把菜堆进秦素韵面前的碟子里。
吃完饭,洗漱完毕,秦素韵爬上了床。借着窗外的月光,掏出袖子里一直藏着的纸条,细细的捻开,上面是细长秀气的字:“四时,暖絮西街,琨旭楼,月华厅”,笔笔清晰。
这是尹泽辰不知何时写好,在洛书道中去帮秦子墨扶秦素韵时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
将纸条折好塞进被角,压入棉絮中。
月光像他,字像他,连选个见面之地的名字都这么像他,月华厅……
可是,自己该去吗?秦曜虽然不会太约束她,可是不是也说得很明白了吗,自己的立场和他的立场。她是凤抚皇的女儿,他是那要拔掉凤皇阁的手,水火不相融,怎么可能有未来可言?就算抛开这不说,她不过是一只躲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如何配得上他的鸿鹄之姿?
心酸袭上心来,悬在窗外的月亮此刻在秦素韵眼里融成一片模糊的白色。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关上。秦素韵朝里挪了挪。没有多久,旁边的空位被一个水蓝色的人影占满,熟练地躺平,手枕在头下。秦素韵转过身,将头靠上来人的胸膛,手围了过去,淡淡的混着薄荷青草的气息将秦素韵包围。
不只是默契,似乎是心电感应,每当自己心情不好,就算有再高兴的事情,他也高兴不起来;她心情很好的时候,就算他心情再差,也会莫名地变好;她睡不着,他也会失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或许就是她永远掐不到他脸的原因吧。
“子墨……”秦素韵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秦子墨的声音响起。
“你说,世界上有多少爱着一个人却不能和他在一起的人呢?”
“很多吧……”
“你说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存活在一个世界吧。”
“为什么不存活在一个世界呢?”
“也许是为了爱上对方所以才这样吧。”
“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
“噗嗤……我心情好点了。”
“嗯,我也好点了。”
“……”静默。
“……”静默。
“……”静默。
“他就是你上次问我的那个人。”
“嗯。”
“我第一次见他。爹应该以前就认识他。”
“嗯。”
“你喜欢他,你在为他难过了。”
“嘘……”
“下次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了。”
“嗯,我保证!”
“嗯,画个押。”
秦素韵舔舔大拇指,将湿漉漉的大拇指摁在了秦子墨脸上。
“真脏!”
“你自己喊的。”
“我又没嫌弃你。”
“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
“为什么呢?”
“我只知道不会。”
“找一个理由嘛。”
“好吧,你是我妹妹。”
“可是要是我出嫁了呢?”
“你会忘了我吗?”
“白痴。”
“那不得了,白痴。只要你不忘了我,那我还是没有离开你啊,我就住在你心里。”
“嘿嘿……”秦素韵笑得得意又满足。
“傻了吧你。睡吧,傻子。”
“嗯……”
过了很久,直到秦素韵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秦子墨才轻轻把她的头和手放到枕头上,替她压好被角,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