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械地迈着脚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了火车站,坐上停在外面的一辆面包车。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可是,一切都晚了。闻曦,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你知道此刻的我在承受怎样的惊恐和煎熬吗?
出乎我的意料,汽车并没有驶向公安局,而是开到了一个住宅区里。
崔所长和王队先下了车,我跟着也下来,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张望。
原来崔所长的家就在这里。奇怪,他们带我来崔所长的家干什么呢?
进了屋,崔所长很客气地让我坐下,还倒了一杯水给我喝。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爱玉,今天找你来,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钟三强在今天一早是不是去了南山一带?他都干了些什么?”坐在我对面的王队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但很威严,尤其是一双眼睛好像能看穿我的内心。
在他的目光的注视下,我知道即使想隐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只有老老实实交待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如果我出来,三哥会不会报复我们呢?闻曦的安全能得到保障吗?况且,三哥再不好,他也确确实实帮助过闻曦呀,我把他今天做的事情说出来,算不算是望恩负义呢?
“说吧,爱玉,不要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什么顾虑,我和王队长会为你解决的。”见我缄口不语,崔所长在一边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低下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三个人都不再讲话了。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寂起来。
咣!咣!咣!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三点。
“爱玉,到我的书房瞧瞧吧。”崔所长首先打破了沉寂。说着,他站了起来,“王队,你也一起来吧。”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跟在后面来到了崔所长的书房。
书房虽小,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两幅字画,一排书架占满了一面墙。上面摆满了各种薄薄厚厚的书籍。
“都坐下来,别客气。爱玉,你看看影集,王队,你喜欢看什么书自己拿,我就不招呼你了。”说着,崔所长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影集,放在我手里,然后,他在我的身边也坐下来。“看看吧,爱玉,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我也是个帅小伙,可现在,成了老头子喽。”
崔所长年轻时是什么样子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年轻了,我好奇地地翻开影集,第一页是他上小学时的照片,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红领巾。脸蛋圆圆的,十分可爱。我接下来往后翻去,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崔所长在这本影集里一页页地长大。当我翻到他参加工作后的一页时,我的目光被其中的一张集体合影吸引住了,崔所长见状,指着合影中的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问:“你还能认出这是谁吗?”
“当然认得,是我父亲。”我心里好生奇怪,养父从未和我讲过他年轻时曾在文管所工作过。从我记事起,他就是育才中学的历史老师呀。
“你不知道吧?你父亲老肖以前和我可是老同事。那个时候,他可是所里的业务骨干,年年被评为先进呢!”崔所长指着这张照片说。
“那,我父亲后来为什么离开文管所了呢?”我不解地问。
“唉,说来话长呀。爱玉,你真的想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崔所长长出了一口气问。
“嗯,你给我讲讲吧,崔所长,我想知道。”
“那好吧,老肖,我可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宝贝女儿啦。你可别怪我,我也是为了她好。”崔所长抬起头来,向着上方说道,好像养父就在上边注视着我们。
“那我就先讲个故事给你听吧。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工作积极,满腔热忱,那个时候,文管所的办公地点就在南山附近,经常要下到各保护区去巡逻,每当有人请假时,他总是自告奋勇地顶替别人的工作。所以,同志们都很喜欢他,领导也很器重他。”
这个不用说,我也知道,养父确实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从他对待学生的态度上,我就能看出来。
“有一天,”崔所长喝了一口水,继续讲下去,“我记得那是秋天,天气已经很冷了,偏巧天又下起了毛毛雨,那一天值班的是两位女同志,天气不好,她们就懒得动,央求你父亲替她们一天。这种事对你父亲来讲,已经司空见惯了恶,他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了。”崔所长讲的很慢,我发现,不知何时,王队长也坐过来,静静地听崔所长讲故事。
“你父亲穿着雨衣到了山上,按照惯例先大致巡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按理说,这种天气,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可你父亲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他又像往常一样,向后山走去。后山的路很难走,尤其是雨天,又湿又滑,平时别人巡查的时候都不百分百去查看,只有你父亲,每次都要亲眼巡查一遍才安心。一跐一滑地到了后山,雨下得小些了,见这里好像没有人来过的迹象,你父亲便准备返回原路下山了。就在这时,两个拿着铁锹的身影出现了,看样子这两个人刚才是找地方躲雨去了,现在雨小了,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他们走到一个斜坡前,动手挖了起来。后山有许多辽金时代的古墓,不少都没有开发出来,是盗墓贼的首选目标。一定是盗墓的。你父亲走到他们身后,大喊一声,那两个人扔下铁锹就跑,你父亲在后面紧紧追赶,生怕他们跑掉了。突然,跑在前面的那个女的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由于那段路山势陡峭,她的身体就向山下滚去,这时,那个男的赶紧跑过去,拉住那个女的,可下滑的惯性太大,两个人的身体一起往山下滚,救人要紧,你父亲看到这种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加快速度向他们跑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人下滚的地方是一块峭壁,下面是几百米深的山谷,随着一声惨叫,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
这么惊心动魄故事,养父竟然从没对我讲过,我听得心怦怦直跳,因为紧张,手心攥出了汗水。
王队也听得入了神,这种场面,大概他们做刑警的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吧?
听到养父没事,我长舒了一口气,但是,那两个人怎么样了,我盼着崔所长快点讲完。
崔所长站起来,该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继续着他的故事。
“你父亲也连滚带爬跑到峭壁边,腰也受了伤,他向下看去,下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要想下去救人,只能从山前面的斜坡绕过去。出了这檔子事,你父亲懊悔不已,那时的通讯设备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他赶紧顺原路往回返,准备回所里报案,找同志们一起来救人。当他走到刚才盗墓者作案的地方时,他惊呆了,只见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坐在泥泞里,哭着找爸爸妈妈。这一定是那两个盗墓者的孩子,你父亲的心一紧,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下了山。到了所里,他向领导说明了情况,我们和当地的派出所联合行动,去后山救人,当我们找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讲到这里,崔所长似乎讲不下去了,他眼含热泪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那后来呢?”我继续追问着,急切地想知道以后的事情。
“算了,就讲到这吧,爱玉,后边的事你不知道也好。”
“不,你还是讲完吧,我想听。”
“那好,我就把它讲完。后来,公安局认定,你父亲的行为是执行正常的公务,那两人畏罪潜逃,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和你父亲无关。可那个小女孩却成了一个难题,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父母的来历,也不知她的亲属在哪里,所以,大家决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可是你父亲却实在不忍心把孩子送走,因为对于孩子父母的死,他一直心怀愧疚,于是,他决定收养这个女孩子,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让她读书,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的这个决定令当时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已,都说他疯了,竟然去养一对因他而死的盗墓贼的女儿。你父亲那时有一个很漂亮女朋友,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成度,结果因为这件事,那女孩子和他也吹了。一年后,你父亲调离了文管所,从此,他再也没谈过女朋友,一直和那个小女孩生活在一起,直到他死。”
崔所长讲完了。
三双眼睛,六行热泪。
这是真的吗?我的亲生父母竟然是令人不齿的盗墓贼?更为可笑的是,若干年后,他们的女儿竟然也与盗墓贼为伍,成为他们的帮凶!天啊,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是谁为我设计了这么曲折、离奇、多灾多难的命运?
“孩子,让你知道这些对你实在是太残忍了,本来这已经是瞒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你父亲也已经把它带到了棺材里。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要重蹈你亲生父母的覆辙,那可是一条不归路啊!”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思维几近混乱。脑子里像是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我狠命地着自己的头发,可我竟感觉不到疼痛,或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爱玉,你崔叔叔说得对,人一旦走上犯罪的道路,那就是走向灭亡呀,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说出来,这样才可以减轻你的罪责。”王队低沉的声音又响在耳边。“还有,你男朋友前一段时间是不是被摩托车撞伤了?”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我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是这样,上周我们抓到了几个群殴的小混混,其中有一个在接受审讯时交待说一个多月前他受人指使曾用摩托车撞伤过一个月光夜总会的歌手。爱玉,你知道,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吗?”
“谁?”其实,听了他的这些话,我已经猜出来答案了,但我还是想再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钟三强。”
答案被我猜中了。
好个三哥!借钱给我们开服装店,逼走陆小波、撞伤闻曦,再向我们讨债,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设好的圈套,目的就是要我有一天为他卖命!可怜我和闻曦还一直把他当作恩人!
“王队,崔所长,我说!”
“喝杯水,爱玉,不要急,想好了再说。”崔所长端来一杯水,放在我的手里。
我一口气把今天上午的经过讲了一遍,王队紧皱眉头,一边听,一边记,讲完了,他让我在记录上按了一个手印。
奇怪,说出了我该说的,心里好像不那么乱了,头脑也变得清醒了,我想起了还留在家中的闻曦。
“王队,我知道我犯了罪,你们怎样处罚我都不要紧,可我的男朋友,他伤还没好,一个人待在家里,如果,钟三强知道我交待了他的罪行,会不会报复闻曦呢?”
“放心吧,爱玉,我们已经替你考虑周全了,既然钟三强交待你这几天去外地躲风声,那你就不要在本市露面了,也不要让你男朋友知道你的行踪,我把你安置到我们公安局内部的招待所住下,啥时钟四强通知你可以回来,你再回家去。钟四强及其狡猾,这期间我们是不会对他采取任何行动的,以免打草惊蛇,现在是春季,憋了一个冬天,他肯定会频频作案,所以,用不了多久,他还会找你,那时,你一定要给我提供准确、可靠的消息,相信他再也跑不掉了。”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心里百感交集,不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