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肆虐,席卷千里;飞雪带寒,势压天地。无尽的风雪,仿佛夺走了一切生命的气息,平日里繁华热闹的沅江渡口,如今也是一片寂寥,惟有那一树树火红的梅花,依旧迎风而立,吐露淡雅的清香,绽放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落雪纷飞下楚中,梅花傲骨立寒风。红颜血色身姿艳,诗酒一杯品到终。”一名身形瘦长的红衣少年站立在渡口的青石坪上,望着那一片血色殷红,止不住朗声吟唱道。他的话语尚未落音,一名白衣少女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铁木,不太对劲,渡口周围的酒馆全都关门了,这太反常了!”白衣少女一跑到他身边,便伸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指着右后方一排木阁楼,气喘吁吁地说道。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张俊俏的瓜子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大雪封山,耽搁了行程错过了宿头的人,比平常只多不少,这么早就关门歇业,生意都不做了吗?”少年冷笑一声,霍然转身吩咐一名随从道:“达子,回围子把里面的男人都叫出来,记得带上稻草、火把和灯油,明白吗?”
“明白!”瘦得猴子精一样的达子转身就走,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不远处的斜坡上,红衣少年目送他离开后,扭头望着身边的少女,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道:“大冷的天,怎么还穿这么少,我给你买的棉袄呢,为什么不穿上?”
“哥不让我穿,他说你来历不明,装神弄鬼,心狠手辣…”少女话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搓弄着自己的衣角。少年见她浑身都冻得颤抖不已,只得连忙两步上前,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韩铁木,你干什么?”不远处一名黑衣少年阴沉着脸,忽然一声冷喝,踩着皑皑的白雪飞奔而来,一句话也懒得多说,挥动短剑猛地一下砍过来,乌黑的剑鞘就这样带着强劲的风声,重重地砸在了猝不及防的韩铁木的手臂上。
“请你离明姝远一点,我们傅家世代书香,如今虽然没落了,却也不想和你这种人打交道!”黑衣少年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甩手把绛色的披风扔在地上后,脱下身上的棉衣披在少女的肩头,拉着她冲韩铁木冷冷地说道。
“明雄,别忘了,你现在天天都在和我打交道!”韩铁木苦笑一声,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右臂,捡起披风重新披上后,沉声说道:“今天的风头不对,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看老爷明面上祭祖,暗地里运粮的事,恐怕是泄露出去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如今沿江这几家酒馆里,还不知道藏着哪个山头的人马呢!”傅明雄虽然和韩铁木不对付,合作起来却心有灵犀,他松开少女缓步上前,望着前方滔滔流过的沅江水,稚气尚未褪尽的脸上,表情深沉而凝重。
“达子是去围子里叫人去了吧?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围子里的男人,满打满算,都不到三十个,还都是些老弱病残,把他们叫过来,能顶什么用呢?”不知过了多久,傅明雄才慢慢地回转身来,望着同样是一脸凝重的韩铁木问道。
“放火,如今我能用的也只有这一招了!”韩铁木打心底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正想自我嘲讽一番的时候,却看见一叶扁舟飘落而下,一名黑衣女子独立船头拨弄着琵琶,迎着漫天飘落的大雪,透着几分神秘,带着几分孤寂。
“铮!”黑衣女子忽然以一记强有力的拂弦转换曲调,一阵悲愤激昂的琵琶声,顿时飘扬而起,带着透彻骨髓的冰凉,缕缕不绝,如歌如哭如泣如诉,令听者为之动容,使闻者为之神伤,随之而来的,是她那凄然欲绝的号哭之声:
“何处可藏忧?叹此生心绪如秋!一曲琵琶伤往事,啾啾,引动山南远客愁。”
“水冷大江流,似这般千古未休。落雪纷飞埋大地,咻咻,埋不平那往日仇!”
“好一首《南乡子》,可惜太悲了些!”傅明雄望着漫天的飞雪,止不住喟然叹息道。韩铁木却不禁哂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天寒地冻,雪大风狂,孤身伤往事,无物可寄心伤,惟借一曲琵琶诉衷肠。不悲,才真是不正常呢!”
“哥,你看!”眼见一艘高大的楼船闪现在天边,顺着水流缓缓地飘落下来,傅明姝连忙拉着哥哥的手,一脸兴奋地说道。傅明雄却不禁狠狠地跺了跺脚,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抱怨道:“见鬼,怎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船不能靠岸,得想办法通知船上的人!”望着河面上那渐行渐近的楼船,韩铁木几步跑到青骢马旁边,从背包里取出两张弓和几囊箭,甩手扔给傅明姝兄妹后,又从里面抽出两根火把和一管火折子,快步跑回到了傅明雄的身边。
“一会儿我冲到码头那边打暗号,你和明姝放响箭,放完三支后,只管往围子的方向跑,船上的人听没听到,都得跑,知道吗?”韩铁木明白形势危急,他刚一跑回来,就迅速拔掉火折子外的竹管套,沉声叮嘱身边的傅明雄道。
“铁木,你千万要小心啊!”傅明姝眉头紧锁,清秀的鹅蛋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担心,韩铁木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阵感动,他脱下绛色的披风,重新披在她身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时候了!”眼看楼船已经行驶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韩铁木连忙吹动火折子,点燃两根火把,举着它们如猎豹一般冲码头的方向飞奔过去,一排排利箭顿时从江边的酒楼里飞射而出,化作漫天散落的箭雨,朝韩铁木砸了下来。
“明姝,放箭!”眼见韩铁木已然冲到码头的尽头,高扬起火把在茫茫的大雪里来回舞动,傅明雄连忙张弓搭箭,一连放出三支响箭后,领着妹妹头也不回地撤离了青石坪,而韩铁木也飞身下跃,扑通一声蹿进了冰冷的沅水河中。
“他奶奶的,走风了,看来这趟生意黄了!”虎背熊腰的大汉拖着一把大刀,领着一群人从酒店里走出来,忍不住气恨连连地说道:“他娘的,俺穿山豹竟是看走了眼,早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就该把那几个狗娘养的兔崽子给干掉!”
“黄老大,你看他们,好像还是准备靠岸!”一名小喽啰站在大汉身后,指着码头的方向兴奋地吼道。大汉连忙圆睁双眼,透过茫茫的大雪看过去,只见楼船虽然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但它正慢慢地转向,看来是打算靠岸无疑了。
“他娘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船上这帮蠢货,竟是瞎子兼聋子!兄弟们,给我进酒馆,好好地候着他们。”兴奋之余,黄老大猛拍了一下大腿,扬起大刀扛在肩上,领着一帮小喽啰蹿进酒馆里,静静地等候着猎物的到来。
天色却在这时慢慢地暗了下来,又兼着北风裹着飞雪越下越大,丢棉扯絮一般飘落下来,渐渐地十几步之外,竟已是难见人影。穿山豹站在酒馆的花窗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终于看清,那条高大的楼船,已然停靠在了码头边。
“想不到武陵刘家的实力竟如此雄厚,这船上少说也有上百号人,我这边的人也只有一百多号,要拿下他们,怕是不容易呢!”眼见一队队人马从楼船上走下来,高举着火把在码头上来回穿梭,穿山豹的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来。
“咳…咳!糟了,黄老大,我们…咳…中埋伏了!”穿山豹这里正在犹豫,熊熊的火焰却已然在酒馆的周围升腾而起,带着浓烈的烟雾从外边蹿进来,迅速地弥漫开来,转眼之间就熏得屋子里的众人,都不禁眼泪直流,咳嗽不断。
“慌什么,跟我来!”情势危急之下,穿山豹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领着一帮兄弟破门而出,穿过炽烈的大火,冲到了酒馆的外面。只可惜他们这里还犹自头晕眼花左摇右晃,一排排利箭却已呼啸而来,转眼就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不自量力的家伙,我刘同山绿林里快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头发花白的老头,扶着一名锦帽貂裘的中年人,颤巍巍地走到死不瞑目的穿山豹旁边,一脚踩住他的尸首,冷冷地打量了几眼后,一脸轻蔑地嘲讽道。
“铁木,好样的!你这招瓮中捉鳖,还真是省力又省事!”中年人扶着老头,望着浑身湿漉漉的韩铁木,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而冲身后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说道:“中庭,好好学着点,在乱世里打滚,就得像铁木这样,懂吗?”
“像他那样?像他那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吗?”年轻人冷哼一声,全然不顾中年人高高扬起的手掌,只管梗着脖子,走到韩铁木的面前,一脸鄙夷地说道:“去年一手闭门宴客,今天一招瓮中捉鳖,全都是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里面就没有一个好人?我就纳闷了,看你平日里文采**,不是没受过教化的野蛮人啊!”眼见年轻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中年人却也只得无奈地放下高扬的手掌,转身冲韩铁木说道:“铁木,你先到船上把衣服换了吧!”
“嗯!”韩铁木略一躬身,正想要转身离开,却只听见嗡嗡的风声,从空中隐隐地传过来,渐渐地越来越强劲,情势危急之下,他无暇多想,连忙猛地一下双掌拍出,推着猝不及防的年轻人一路飞奔,转眼就冲进了对面的酒馆里。
“咚!咚!咚!”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至,如狂风暴雨一般,砸在厚厚的木板壁上,震得整个酒馆都颤抖不已,一连持续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总算慢慢地停了下来。韩铁木这才收回自己的双掌,任由刘中庭如疯子一般飞跑了出去。
“爹!爷爷!”刘中庭悲痛欲绝的呼号声,顿时在酒馆外阵阵响起,回荡在漫天的风雪之中,韩铁木瘫坐在酒馆的门口,不禁想起先前那名黑衣女子来。这不是劫粮,而是寻仇!一道灵光倏然闪过,立时便照得他的脑海一片清明。
“中庭,快走!”恍然大悟的韩铁木,连忙拉起刘中庭,强拽着他一路飞奔。然而他们才跑到青石坪,就目瞪口呆地看见几只龙头豹身的怪兽,宛如传说中的恶魔,通体泛着火红的光芒,正挥舞着利爪,专逮着刘家的人一路追杀。
“天哪!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怪物?”眼见一头怪兽飞落而下,一下就将一名男子撕成了两半,韩铁木吓得连忙拉着刘中庭掉头就跑,却又听见傅明姝的声音阵阵传来,他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头怪兽已然冲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