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刘兴贵醉了
虽是四个女儿的妈,但张喜梅实在没经见过流产是怎么一档子事,带着刘盈到医院时,刘盈懵懂不知自然没事人一样,张喜梅心里却十分紧张。她再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带着女儿前来医院做流产手术,看看这个又傻又遭此劫的女儿,她的心里便一片心酸的悽然。
活了近半辈子,张喜梅总共也没来过医院几次,除了生孩子时候,平时感冒发烧小打小闹的,她要么不吃药硬抗过去,要么随便自己到药店买点对症药吃吃了事。对于医院,她很陌生。因为陌生,她有一种恐惧感。
于华正在办公室里等着,见张喜梅带着刘盈来了,十分热情地迎过来,然后带着她们去找妇产科的杨主任。刚走到妇产科门前,于华和刘盈在前面走着,张喜梅猛地被一人拽住了。张喜梅不防备,顿时惊得叫了一声。对方一见忙放开手说:“咦,不至于吧,大白天的看你吓的。”张喜梅一看,原来是自己厂里的王大姐,也是住在家附近的街坊。
“你咋在这儿哩?咋,有亲戚住院,添孩子了?”王大姐是个“包打听”,也属于那种快言快语的人。听闻此言,张喜梅急得快要晕过去,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此行为何,要不然,下午整个厂里、所有街坊邻居都会知道刘盈的事,那到时候,人们还不把这家人的脊梁骨戳断?那刘盈本来就常被人捉弄、嘲笑,以后更是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刘盈失踪,虽说刘兴贵所在胡同几乎人尽皆知,但她被骗省城并被找回来的过程,一家人却一点口风都未曾向外透露,别人问起,只是编个谎,说刘盈自个跑到车站,误打误撞上了去省城的车,被车上一个好心大娘带回了家。其实除了前面,后面那个好心大娘——秦老太太倒是有的,所以一家人对去省城秦老太太家接刘盈的过程就讲得详细了一些。别人听了,虽有点疑心,但听后面讲得如此真实,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喜梅被王大姐拉住,急得直想跳,忙笑着说:“我以为谁呢,吓我一跳。我一个亲戚有病想找个熟人,我就认识这儿一个医生,来看看人家在不在。”她特意大声说,其实前面于华根本没回头,直直地拉着刘盈闪进医生办公室去了。张喜梅心里稍安,想到丢开王大姐,王大姐却愁着脸说:“那你那个熟人在不在?你一会儿没事吧,能不能陪着我做几个检查,我心里不安生得很呀。”
原来,王大姐得了乳腺癌,就在市医院住院,临近手术,需要做一些检查。王大姐老公一直体弱多病无法前来照顾她,儿女都在外地,相约一起回来,但路上偏偏遇到了一起小车祸,所以耽误了,明天才能到家,这两天是王大姐的妈在这儿招呼她。“我妈不识字,这会儿腰病也犯了,我正在愁哩。正好遇上你了。”
张喜梅正在想如何脱身,谁知王大姐却说出这么一番话,她刚要说话,口袋里的传呼机响了,一看,是于华打来的,让张喜梅不用操心刘盈,自有她招呼。于华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自然知道张喜梅不愿别人知晓刘盈的事,见张喜梅被人拉住过不来,就打了电话让她安心。
看王大姐拉住自己不放,张喜梅心里虽着急,但想着自己就算这会儿脱身了,一会儿让她看见自己陪着刘盈自然会让她疑心,甚至会过来打听,倒不如先陪她一会儿,然后借机溜开。于是,张喜梅便心焦焦地陪着王大姐去做了几项检查,幸而当天做检查的人并不太多,倒也不用等太多时间,只是查血时,差一点与于华和刘盈撞上,张喜梅赶紧和王大姐说话免得她看到刘盈,同时发现,于华给刘盈带了个口罩。
做完检查,王大姐自己回病房去了,张喜梅看她的病房离妇产科挺远的,就赶紧回了妇产科,找了好大一会儿,才发现于华陪着刘盈在一个病房里。张喜梅满脸愧疚地对于华表示感谢,于华说:“这算什么,咱们不用客气。”张喜梅问何时做手术,于华说:“做完了。”张喜梅万没想到这么快,想着自己连女儿做手术都没在旁边,心里又愧又难过,这才发现刘盈脸色有点憔悴。于华说:“刘盈身体素质相当好,而且手术时也没哭喊,倒是挺省事的。刚好出院了两个病人,这个病房暂时空着,让刘盈在这儿呆一会儿,观察一下你们就可以走了。”说着,自己出去,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过了些时间,于华拿了药回来,一个医生和护士也进来了,仔细看了看刘盈说:“没事,可以走了,回去及时吃药。”接着,又告诉张喜梅要注意对刘盈加强护理,增加营养,多休息等等,并让她们一周之后再来复查一下。
张喜梅满腔的愧疚和不安,心想若是刘盈正常的话,说不定也会抱怨这个妈如此不负责,女儿在遭难,妈却跑到一边去了。怀着这种心情,她领着刘盈走出了病房,然后还小心地让刘盈走在前面,她刻意保持一段距离,直到出了医院,才上前去抓住刘盈的手。
带着刘盈回到家,张喜梅忙打鸡蛋想给她做些热汤喝喝,忽然想起,刘盈去医院做手术,自己压根一分钱都没出,那肯定是于华掏的钱了。她忙往于华办公室打电话,却被告知于华暂时不在。张喜梅忙给刘兴贵打了传呼,让他务必抽时间去给于华钱。
这时刘英才忽然来了,张喜梅急忙让座。这个姑夫虽来得不多,但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如今张继祖和张喜定他们都不在了,所以刘英才独自来时一般不去刘云玲的店,总是到张喜梅这儿来。刘英才当下落了座,掏出烟一边抽一边说,自己此次进城,只是为张喜梅的姑买一些药,顺路来看看。
刘英才过来时,发现前面正在拆迁房子,于是对张喜梅说:“我看了,前面这一拆,你的房子就临路了,应当把房子怎么着改造一下,就是不想新建,你那厨房将来也临路,把对着路的那面扒个门出来,不就成门面房了,做个生意或是租出去,都怪好。”
刘英才和张继祖一样都是做生意的好手,张喜梅倒没想到他说的这一层,一听觉得不错,心里便喜滋滋的。张继祖又瞅着在一旁呆坐着的刘盈说:“另外,我看你们也得考虑给刘盈说个婆家了,总不能你们照看她一辈子,趁着你们还能干,把她嫁出去,你们平时帮衬着,好歹将来有了孩子也是她将来的指靠。”
一说到刘盈,张喜梅的心便酸涩暗淡,想着女儿刚刚才做掉肚里的冤孽,更是心痛怅然。她说:“何尝没想过?只是也不知往哪儿找个头去。”刘英才说:“以前村里就有不太聪明的也找个一样的人,生的娃倒也不傻,要是你们有这个心,我就留意一下。”张喜梅忍不住眼泪流下来说:“总不能找个农村的傻子,让盈盈跟到农村去过活,那我们咋能招顾她?也总不能招赘过来个傻子,那我们岂不是得招顾两个?”
说完两人一阵沉默,快中午了,张喜梅留刘英才吃饭,一边给刘兴贵打了传呼,让他中午过来陪刘英才吃饭。
刘兴贵买了些肉菜过来,还顺便买了一瓶酒。张喜梅一小声叮嘱他记得给于华钱,一边热火朝天地炒起菜来。刘盈吃了些蛋汤睡下了。张喜梅把菜端上桌,刘英才和刘兴贵就一边说话一边吃喝起来。
刘兴贵平时没多少喝酒的场合,也没多少酒量,喝了些酒就脸红脖子粗的。刘英才又把刚才对张喜梅说的话对刘兴贵说了一遍。刘兴贵先听见说张喜梅的房子能改成门面房,心里也很高兴,就给两人杯子倒满酒,一碰干了;然后听见说刘盈的婚事儿,心里又一阵怅然,对刘英才说:“伯你也给盈盈操个心,有那合适的头,哪怕是年纪比她大点的,或者是腿脚不利索但人不傻不憨的都行。”刘英才答应了。
两个人吃着喝着,刘兴贵的话就有点不利索了,刘英才和张喜梅都拦着不让他多喝,但刘兴贵一时喝得兴起,非夺着酒瓶要喝。刘英才酒量也很一般,坚决不让刘兴贵再往杯子里倒剩下的酒,把酒瓶放在了一边。
看两个人不喝酒了,张喜梅便去端饭,刘英才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发现刘兴贵已把剩下的酒喝光了,面红耳赤地坐在那里打嗝。刘英才埋怨他不该再喝,刘兴贵却笑了,说起话来舌头都有点大:“伯你不知道,我咋觉得越喝心里越美哩!”
刘兴贵醉了,却不困也不睡,大着舌头在那儿说个不停,一会儿说起自己和妈当年过日子如何如何难,一会儿说起自己明明添了儿子却早早夭折了,又说起自己养这四个女儿如何不易,再说起自己将来是操不完的难处心,他人虽醉,思路却相当清晰,每一年的事都说得分毫不差,说到难心处就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刘英才劝也劝不住。
张喜梅从没见过刘兴贵喝醉过,不提防他喝醉了是这个德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但他一个喝醉的人,你能耐他何?只听得刘兴贵的哭声震天动地,惊得邻居也跑过来问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