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原来是他
刘兴贵下车一看,四周一片漆黑,车子正停在大路边的一个麦地旁。“啥?这咋算到了?我要去赵庄。”刘兴贵又惊又恼。“那不是赵庄?你下车再跑一小段路就到了。”车夫指着左边说。刘兴贵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远处有着亮光的一片村落,只是从这儿走过去,少说也得再走半个小时。但车夫表示,这是他们这儿的惯例,一般都是送到村子入口处就算完。刘兴贵好说歹说,车夫都不肯再往前,刘兴贵有心再添点车钱让他送上一送,但对方话没说完就开着三轮车掉头走了。
不得已,刘兴贵只好提着礼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路上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咒骂那个坏心肠的车夫。幸而晚上有风,刮在身上挺凉快,走了一会儿,刘兴贵虽然觉得累,但身上觉得凉爽了许多,把白日里坐车时挤的一身臭汗都刮干了,倒是比闷在车厢里强得多,于是越走脚步越快。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村口,村口倒有几处宅院,不过都有点破旧不堪,与相邻的平房比显得有点寒碜,幸好都住着人。刘兴贵刚走进最边上的那个院子,不提防一条狗便从黑影里窜了出来,“汪汪”一阵狂吠,把他吓得退了几步。一个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谁呀?”一边喝住了狗。刘兴贵赶紧问老赵头在哪儿住,老头有点疑惑,好像所有找老赵头的人他都应当认识一样,但还是朝右边指了指,原来老赵头就在隔壁住。刘兴贵道了谢,就来到隔壁。
隔壁院门开着,一走近便有一股子中药味扑面而来,刘兴贵正要进去,只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严厉地说:“老大、老三都出去了,无非就是不想沾你们,我们在家里,供着你们吃喝,他们也该每月拿出点药钱来,你们光说他们没有钱,那我们就该管你们了?”接着,一个干瘦的中年妇女从屋里走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愤地说:“你们当老人的不论理,偏一个打一个,也别怪我们以后不管你们。”走到门口,猛然看见一个人提着东西站在门前,吓得她“呀”了一声。刘兴贵忙走过来说:“我是找老赵叔的,以前跟他是熟人,今也没什么事,往县城去正好顺路过来瞧瞧他。”刘兴贵想起前些日在市里向老赵头询问时,老赵头儿子拦在前头,担心再生事节,于是就在话里明说自己是无事登门。那妇女一听倒变了一个人似的,笑眯眯地冲屋里喊:“爹,来客了。”把刘兴贵迎进去,然后说:“我屋里也有客坐着,你和我爹说话,我就不陪了。”遂笑着离去了。
刘兴贵心里好生奇怪,这妇女的脸变得太快,让他有点不适应。老赵头这时从里屋出来,一看是刘兴贵,一时怔住,再想不到竟然是刘兴贵来了。忙拉过一把椅子让刘兴贵坐下,慌着去倒了一碗茶端过来,又递过来一把扇子,接着搓着手问:“没吃吧?我去给你做点饭去?”刘兴贵给老赵头买礼物时,顺便买了几个烧饼吃了,这会儿除了渴倒也不饿,急忙拦住了老赵头,并把礼物送上。这时,里屋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他爹,谁呀?”老赵头回说:“噢,一个老相识,以前我修鞋时认识的。”刘兴贵于是进里屋去看望老赵头的老伴。屋里一股尿骚味和药味,因中风瘫痪的老妇人躺在床上,盖着一个床单,头发花白杂乱,一双眼盯着外面。刘兴贵上前问了声好,说了两句客套话,老赵头就把他拉出来了。
老赵头有点局促不安,这和以前安然坐着修鞋、与旁人说个风趣话的老赵头明显不同,“唉,家里,不如意呀。”话开了头,自然而然就一直说了下去。原来,老赵头有三个儿子,老伴中风时,前去接他回来的是大儿子。他一回来,老大和老三都出门去南方打工走了,只剩下老二一家在村里。老赵头这几天手中略攒了几个钱,但老伴住院花费去了大半,就算剩下些钱,平时老伴还得吃药用。老大和老三走时,觉得他手里还有钱,就没给他留钱。为此,老二媳妇心中十分不愤。前几日,因粮食不足了,老赵头让老二给点粮食,老二媳妇就冷言冷语地不愿意,要求老赵头给老大和老三打电话,让那两个儿子寄钱回来。老赵头觉得张不开口,便暂时没应承。老二媳妇为此不时过来找气生。说完,老赵头有点窘,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让刘兴贵看到了,不得不说,但心里却十分羞愤。
刘兴贵也没想到老赵头过得如此不如意,便也一阵感慨,只得挑些话来安慰对方。他正在想着刚才老二媳妇见到他前后态度的变化,只听见老赵头愤愤地说:“我们这个老二媳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家里一个样,来个外人就变了一个样,不知情的,都还说她是个好人哩。”说到这里,老赵头终于想起问刘兴贵此次来的目的。刘兴贵就把来意说了,老赵头“噢”了一声,想了想说:“闺女找到就好了,何必追究那么多呢?再说了,我也真不认识那个人,只是恍惚觉得他在鞋摊上修过鞋。”刘兴贵总觉得老赵头没说实话,但不管他怎么说,问来问去,老赵头也只是这几句话。
夜深了,老赵头安排刘兴贵住西屋,但刘兴贵总觉得整个屋里有一股挥不去的难闻气味,见老赵头院里支着一张床,就说自己睡在院子里算了。老赵头为难地说外面蚊子多,家里也没多余的蚊帐,刘兴贵却执意要睡外面,老赵头只得依他。
夜晚的村庄非常安静,有时会响起一阵狗吠声。刘兴贵躺在院子里的床上,成团的蚊子扑来,咬得他不时啪啪去打。后来刮起一阵风,蚊子才少了一些。他用手垫着头,望着星空发呆。难不成自己白跑一趟?刘兴贵来时,觉得自己抱了很大希望,也觉得自己一定会有所收获,但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自己身为父亲却保护不了女儿,不能弄清楚女儿受骗的前因后果,实在令人气恨难咽。此次来,却不防老赵头的家境竟是这样,一个人辛劳了一辈子,临到老了竟然被儿辈嫌弃数落,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第二天天刚亮,刘兴贵就起来,其实总共他也没睡上一两个小时,不是在想心事就是在打蚊子。老赵头早已起床做了一些饭,刘兴贵觉得不合胃口,胡乱吃了一些,然后就要告辞,但仍心有不甘地说:“赵叔,我跑这么远,其实只想为我女儿讨个公道,盈盈本身就够可怜了,我不想让她如此受骗上当。我给你留个传呼号,你要是想起什么了就告诉我。”老赵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替儿女操心再多,到头来都是篮子打水一场空,自个落不下什么好。”接着他说:“天没亮我就去村里了,我侄子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卖铺,他今天上午去县城进货,你一会儿坐他的车去县城。”话刚落地,老赵头侄子就开着一个小三轮来了。刘兴贵坐上车,跟老赵头道别,心里又失望又酸涩。刚走了不远,刘兴贵伸手到口袋里掏烟,摸到了口袋里的钱,便喊老赵头侄子停一下,说自己还有点事忘了对老赵头说了。
老赵头送走刘兴贵,进院子坐着发呆,忽见刘兴贵又拐回来了,惊诧地站了起来。刘兴贵掏出200元钱,塞到老赵头的手里说:“赵叔,这钱你留下,好好招呼我婶。凡事想开些。”说完就要走。老赵头急得赶紧拉住他,拼命把钱还给他:“我有钱,有钱,没事哩。”刘兴贵把钱接过来,然后放进老赵头的口袋里说:“赵叔,咱们认识一场就是缘分,我问你喊一声叔,你就是我的长辈,小辈孝敬长辈那是理所应当的。”老赵头不由得老泪纵横,一边把钱拿出来一边说:“你赵叔活了一辈子,没想到到老了活得这么不顺心,咱们算啥交情,你就给我这么多钱,我自己的儿子哪去了?”刘兴贵硬把钱塞回去,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往外走。
走出院门几步远了,老赵头又追了出来,拉着刘兴贵说:“兴贵呀,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哪。我之所以不想说,是我家老大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别人记仇报复。你们盈盈跟着走的那个男人,就是你们前面那个胡同里的‘板货三’呀。”刘兴贵立时吃了一惊。“板货三”是他们市里的方言,说小孩那就是调侃他是小坏蛋、调皮鬼,说大人那就是不成器不争气坏货一个。板货三本叫梁玉柱,因为“板货三”这个名字人如其名、深入人心,所以人们有时把他的原名都忘了。板货三比刘兴贵小七八岁,从小就是个打架成性的主儿,上学时常常逃课,勉强上到小学毕业就不上了。刘兴贵记得有一次板货三被几个人追着打,对方人多势众,不一会个头小的板货三就被打倒在地,被对方挥拳劈头盖脸地打,板货三一边打滚招架一边说:“打,打,打不死老子,老子明天就打死你。”不一会儿,板货三的几个相好的哥们赶来了,救下板货三,板货三不顾伤痛,拿着一根棍子气势汹汹扫向“敌方”,那副不怕死的气势把在附近的刘兴贵吓得赶紧躲开。后来刘兴贵听说,板货三先打了对方的人,对方跟他几天,乘他一人时纠集了一伙小流氓来报复。但最后板货三“起死回生”,有哥们助阵,反把对方一个个打伤了。为此,板货三后来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倒也不打架了,但从未正经上过班。刘兴贵从来是离这种人远远的,所以对他如何生活一无所知,只是听别人说,板货三的手脚不干净。
刘兴贵的一时激愤不已,他握住老赵头的手,哽咽着说:“好好,老赵叔,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