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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寂寞的盛晏

如果不是寂寞到了一定的境界,谁愿意与寂寞亲密无间。对于静书来,命运最残酷的部分不是它的无情而是它优柔寡断的温情。生活像江南的烟雨,静书的性格像西北的狂风。当灾难像沙尘暴一样凶猛来袭的时候,静书想像个勇武的战士一样战死沙场,而命运却总是在它跃马迎战的刹那委婉地转身,与她撑手言和。

虽然病床前的煎熬让静书有些无助,有些想要被安慰,但是她更希望这样的煎熬可以很久,很久,久的可以让她没有遗憾的超脱。其实在爸爸住院的那段日子里,静书己经下定决心要辍学在家照顾爸爸一辈子。她想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偿还爸爸为他付出的一切。这样她走的时候才不会感觉有所亏欠。韩新在小竹林见到静书的时候,是静书对自己的一次祭奠。那时,她放纵了自己的眼泪,却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哭吧,静书!这是你最后一次哭泣和软弱的机会。从擦干眼泪的那一刻起,你将不再是那个读小学四年级,被爸爸宠爱的静书了。你长大了,要让爸爸踩在你的肩膀上走过余生。想着今后日子里的辛苦和艰涩,她竟有一种从末有过的痛快和轻松。爸爸用密不透风的爱把她包裹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那比天更广,比海更深的苦难才能解救他。她为那已过入倒计时的“逃亡”而兴奋。

然而,她是有福之人,总有贵人在暗中相助。在她决定背水一战的时候,命运却像江南的雾霭说散就散了。于是,她在擦干眼泪的时候看到了她命中的蓝颜知己,碰到了身份神秘的江湖郎中。想着自己的苦难也许很快就会在那一包包草皮,树干的作用下悄悄化解,她真的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郎中带到家里去。可是,她知道这不可能。除非是没遇到,遇到了她又怎么忍心让原本可以有救的爸爸在偏瘫的折磨中度过余生。她叹息着,深刻领悟了命运对她的捉弄。她就是那个对福份不屑一顾却被幸运眷顾的人。命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当你三叩九拜的求她赐你一份福气的时候,她对你抑起高傲的头颅,仿佛你连添她的脚指甲都不够格。可是当你愤怒地想要转身而去的时候,她又用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堆堵你的后路,让你良心不安,让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陪她周旋,仿佛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就是对她莫大的恩惠。

想到这些,静书不禁仰天长笑,奇怪的是,路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异样投以好奇的目光,人们都做出一幅理解的表情,送给她几个安慰的眼神。这更让静书感到胸口郁闷无比,这就是她的命,好的连想发火都找不到理由。这世界什么都不欠她,她欠这世界无数,多的非要用“长寿”这样庸俗的方式来偿还,她知道自己的死期遥遥无期了。她参悟了,她这一辈子可以为非作歹,为所欲为,不管她做什么命运都会挥挥手替她买单,可是她清楚自己不会去做。老天也同样欺负人,总是把一些看似很了不得的武器交给一些根本不会使用它的人。让他们成为人们嫉妒的对象,让他们无端端成为别人憎恨的目标,暗地里被人所诅咒。她看到了那些理解眼神的虚伪,像战败的俘虏对胜利者的膜拜,谄媚而又暗藏心机。

这些也就罢了,最可恶的还是命运竟然跟她玩“蓝颜知己”这一招。这点让静书很受伤,因为此刻的她终于摸清了韩新这张牌在她生命中的作用。韩新其实是另一半的她自己,她身上所缺乏的一切在韩新身上都能找到。以静书的慧根,她可以拒绝这世上的一切,可是她拒绝不了她自己,所以她才那么容易的被韩新破了心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领到家中。骄傲的静书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她到现在还没有离去是因为她舍不得她父亲受苦。现在她终于明白,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象,她的人生已经被人画了终点,她能做的就是像个游客,用不同的方式参观沿途的风景。

一路想一路走,虽然静书几乎看清了自己的一生却不免还是心存幻想,希望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她的人生还是自由的,命运正等着她去安排。但是当她踏进家门的时候,她彻底绝望。阴暗的厨房里,韩新正在耐心地熬着药,看到静书回来竟主人般搬出一张小板凳请静书做,还说:“你先等一会,马上就好!”静书气的一掌劈向韩新,韩新却一点都不震惊,稳稳地在半空中架住了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心痛地说:“对不起,静书,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能伤害自己,好吗?”静书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韩新也并不阻止,只是用眼睛望望卧室的方向。他们相互望了一眼,仿佛连彼此的前世今生都看见了。

大文豪鲁迅曾经说过,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说得好浪漫,让无数的庸人在吃饱喝足后多了一种乐趣,搬出一段段回忆来细数自己有多少知己。西天是东土大唐僧人梦中的天堂却是天竺百姓极力掩藏的恶梦。如果你还在寻寻觅觅找一个可以了解自己心思的人,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傻到一定地步的凡夫俗子。当命运真的对你泄露天机的时候,他一定会同时赠送给你一个人人梦寐以求的知己,让你心甘情愿地紧闭双唇,一直把秘密带进棺材。如果对普通人来说,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两份快乐,一份苦难两个人分担就变成了半分苦难勉强还能够成立的话,那么对于知己来说,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没有快乐;一份苦难两个分担就成了一生都摆不脱的痛。因为快乐像玩捉迷藏,了解的不够深玩起来才开心,你何曾听过有人自己跟自己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的。有知己相伴的人生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场寂寞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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