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地方没有新鲜的思维,每一个渴望远方的心灵都有一堆等待打开的心结。当周海波义无反顾地要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时候,静书也不得不重新考量接下来的每一步。她可以拒绝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周海波却无力推开誓将自己一生的幸福系挂在他俩分分合合上的没出息的周海波。
大年初二,逆着探亲访友投奔温暖的人流,静书选择一个人独自旅行。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千岛湖——一个她做梦都想去看看却不敢冒然造访的地方。这里是它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襁褓中,她听到的第一种声音是淳安话,幼年时,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她故事里的主角,她知道高高的梅峰上葬着他的曾祖父,她知道水下的某条青石小巷里有她父亲追逐奔跑的童年,她知道她的先辈们为了这一湖澄澈颠沛流离了数年,最终才在一方陌生的土地上落脚,多少人从离开那天起就再也没能回来看上一眼,把满腔的思念做成了一碗碗地道的淳安炒面,煮成了一锅锅年三十的干菜糊,在舌尖上把故乡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行走在排岭街上,淳朴的乡音把她心上的阴冷烘烤成滚烫的泪珠,跳竹马柔婉的唱腔把她的回忆浸泡的分外丰盈,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不可思议,她第一次想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小说,总是在以为就这样了的通途大道上起承转折,让她来不及应对。
“请问你是淳安人吗?”一个中年男子的问话打翻了她的时空。
“半个!”
“怎么说?”
“我爸爸是淳安移民。”
“真的吗,我们报社正在做一个移民的专题,能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淳安日报的记者左光。”
“我叫洪岩静书。”
“洪姓可是淳安的大姓啊!”
“是吗?”
“是啊,洪家的祖上是淳安的知县,所以人丁比较兴旺。你从哪来啊?”
“龙游!”
“你们村里的人都是淳安移民吗?”
“是啊!当年移民们怕被当地人欺负,所以一直都是抱团生活的,不敢穿插在当地人的生产队里。”
“能跟我讲讲那时候的事吗?”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爸也才七,八岁。听爸爸讲,他七岁离开淳安,一直这里,那里的飘荡,十三岁的时候才正式在一个名叫街路的村庄里定居下来。村子的所在地是当地人的一处荒冢,茅草长得有齐腰深,开荒的时候,锄头下都是一个个骷髅!”
“什么,骷髅!”
“太平军在龙游境内驻扎了三年,这座小城的很多地方都是血淋淋的战场,挖到骷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直到我记事的时候,还在种树的时候从屋后的小土坡上挖出过一具尸体。”
“你们怎么生活?”
“当地人分给我们的都是一些月亮底下都能晒死庄稼的沙性很大的水田,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为了增加收入,村里的男女老少顶着鹅毛大雪,穿着淡薄的衣衫在数九寒天里打洞起垄,赶在来年春天的时候大面积的种植柑桔,茶叶。后来我们移民的日子能一天天好过起来,全靠当年的那些柑桔,茶叶。”
“你们和当地人的关系融洽吗?”
“说来话长。毕竟我们的到来侵犯了当地人的利益,他们对我们不待见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我们也是人,也要吃饭,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打架打的很凶,常常是村里的青壮年一起出动,打群架。”
“一般都为什么打架啊?”
“当地人的田靠近水源,双抢季节他们就把引水渠道堵上;我们没水种田要打;冬天到了,我们没柴火过冬,到他们山上偷柴要打;我们村的小伙子看上了当地人家的姑娘,女方家长不同意还是打。”
“现在还打吗?”
“不打了。人穷的时候命贱,为了一根柴火就敢跟人拼命,现在日子好过了,谁吃饱了撑的拿打架锻炼身体啊!”
“说的也是!”正说着,左光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不好意思,我今天约了朋友一起吃饭不能跟你再聊下去了,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打我电话,我一定尽力帮忙。”
“好的!”告别了左光,静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淳安的土地上,她突然好想在这里找一处农家院落,住上一年半载,在这里看看书,写写字,享受一下本该属于她的淳安式的生活。记得爸爸跟她提起过,淳安酷人爱读书,连挑着粪桶的山野村夫都以读书为乐。她的曾祖父就是靠在放牛的间隙在书院的窗下偷听老师讲课,最终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医的。
淳安陌生而熟悉的风情与在左光的询问中步步鲜活的过往,让静书看清了一个事实: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她现今所拥有的平静、舒适的生活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父辈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一砖一瓦的构建起来的。当年,先辈们敢在没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拖家带口地踏上陌生的土地,今天她却要为了躲避一个母亲的监视而拒绝一份近乎完美的爱情,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身上流淌的可是移民的血,即使她和周海波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应该勇敢的跨过去,就当它是又一次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