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沉思让赖方昔痛苦不堪,他突然感觉自己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回想自己这一辈子,从十七岁参加工作一直像一块砖一样任人搬任人砌,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次完整的自由。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根根华发触动了他心底最初的梦想——一双鞋,一支笔,把身体交给陌生的路,把心情封印在文字里。
他草草地写了一张请假条塞在校长室的门缝里,然后拿着那只黑色的公文包,急急地向火车站奔去,像个逃学的孩子般冲冲地跳上了一节绿色的车厢,任凭它把自己带向任何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需要一场逃离。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
在晃动的车厢里呆了五天五夜,他突然想在一个地方停留片刻便急急地下了车。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稻田,那万顷金色的稻浪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启蒙老师余松菊,是她在他心里播下了爱好文学的种子。他永远忘不了当年余老师在课堂上出口成章的精彩表现,而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篇“秋天的田野”,文章的内容虽然早已淡忘,但是“稻浪”这个词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并让他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审美倾向——他坚定地认为,秋天的稻浪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闻着野菊的花香行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脑子里却盘旅着“名正言顺”这堂课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放在了显微镜下那样清晰。摆脱了那种想要一招致胜的焦躁,他慢慢感觉到“名正言顺”这堂课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只是因为准备得太匆忙,对于很多的细节都没能考虑周全。比如,什么样的名才是正的,怎样取一个正的名;再比如言顺应该顺什么,往哪些方面顺,把这些具体的问题都解决清楚了,“名正言顺”也就有血有肉了。
记忆就像一个个小水坑,思路就像那连接水坑的管道,管道的位置铺对了,记忆之水就活了,一段记忆荡涤着另一段记忆,办法也就随之而来。此刻的赖方昔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畅快,一个个想法像夜空中的礼花不断在它脑海中绽放,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课堂,再上一遍“名正言顺”。
“哎,……”他抬起头刚想说“可惜现在不在学校”却惊喜的发现对面的山坡上刚好有一所学校,老师正带着学生在教室门口晒太阳。他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走地来到了教室门口,喘着粗气说:“我,我给你们上一节作文课好不好?”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作声,最后还是老师说:“既然这样,我们就欢迎这位老师给我们上一节作文课!”话音未落,同学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赖方昔跟着学生的脚步来到教室,眼球立刻就被吸引了。与一般的教室不同,这里的座位竟然是弧形排列的,感觉就像是进了电影院。经验告诉他,这里出入肯定都非凡人,看他们那充满不屑和试探的眼神就知道没点真功夫不出三分钟就会被轰出来。
“朋友们,人在江湖混哪能没外号,我初来此地就感觉这里非比寻常,个个都是绝世高人,不知朋友们可否赏脸赐我一外号。”
“四只眼”
“厉害,我明明戴了隐形眼镜,怎么还是被你看出来是四只眼呢?”
“同是天涯眼镜人,你那点小伎俩瞒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四眼田鸡”另一个学生说。
“四眼是没错,可我不是田鸡啊!”
“我说的是你长得像田鸡没说你就是田鸡,这都听不出来还来教我们写作文,你在哪混的?”
“我可是专业作家,在QD混了十几年了,不信你看,这是我的稿费通知单。”说着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厚厚的一叠单子,学生们也不客气,当场就有模有样的验起真假来。
“有什么作品没有?”
“有,有!”他又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本书来,书名叫《枣花昔拾》,作者赖方昔。
“看来还真是个作家!”
“我看你脸皮还挺厚!”
“是吗,为什么?”
“才写了一本书就敢叫作家!”
“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只有脸皮厚,才能乐开花吗!我这人没啥爱好,就是喜欢没事吹吹牛!”
“得,你干脆叫厚脸皮好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站起来说,后来才知道,此人名叫缪盼。有人说他盼变,有人说他叛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因为盼变才叛的逆还是因为叛逆才盼的变。
“四眼痴癫狂!”人群中有人大声说。赖方昔大吃一惊,此人乃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功力,能取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今天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自己的年龄又着实比他大几轮,他真想对他行跪拜之礼。
慢慢混得熟了,赖方昔才知道,这个班里有34名同学,个个身怀绝技,都是一等一的“捣蛋专家”,什么“凌桌散步”“乾坤大挪移”“烦人三十六计”,随便使一招都够人喝一壶的。不过他们“老大”(班主任)可不是盖的,是个深藏不露型的资深“拆蛋专家”,据说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蛋能翻出他的五指山。
人生的转角碰到这样一群混世小魔王,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说要给他们上一节作文课,总不能临阵逃脱吧!赖方昔深吸一口气,在黑板上颤巍巍地写上了四个大字“名正言顺”!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潮水退去后的沙滩,连呼吸听起来都像是种噪音。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说这句话是教我们如何写作的,你信吗?”
“有人说,我们的作文都是数学老师教的,但凡出现个人物,男的肯定叫小明,女的肯定叫小红,这样的说法你认吗?”
“都21世纪了,小明和小红都老了,让他们好好安度晚年就别老是打搅他们了,今天就跟我一起好好地给我们的文章正正名吧!”
一段蛊惑人心的开场白之后,赖方昔徒手在黑板上画出了那幅环保漫画。画还依旧是那幅画,可是解读的人却明显深刻的许多,不仅看出了主题还看到画作背后画家对人类的嘲讽。就在几天前,他还在为自己和自己的学生想不出一个吸引眼球的名字而彻夜难眠,甚至对“名正言顺”失去信心,今天放眼望去,34个捣蛋专家每个人都给了他一个核弹级的名字,让他的小心脏差点停跳,接下来的写作环节更是让他由衷地感慨:“都是学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