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巧云一声尖叫。鸮头兽带着她冲了过去，坚硬的喙一下啄在金枪头洞蛇的眼睛上，然后用兽足把蛇踩在脚下，转眼撕成了碎片。
香柏悲鸣一声，用鼻子卷住倒下的香柏，旋风似地带到梦轩身边。
“二哥！二哥你没事吧？”梦轩扔下琴，抱住了柏璟。
柏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唇似要说话的样子，梦轩赶帮抱起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二哥，你坚持住，我马上给你弹琴治疗。”
“梦轩，没用的，不用弹了。这毒太深了，我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二哥，你别说话，我给你弹《熙阳元曲》，师父说过，这个曲子是治疗的神曲。一定不让毒素靠近你的心脏！”梦轩着急的握住柏璟的手，他的手已经没有知觉，变得异常冰冷的，梦轩觉得自己就像握着一块寒冰。
柏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没有罡气压制毒液，蛇毒已经遍布全身，很快到达心脏。而且《熙阳元曲》太难了，你一个初学者不要轻易弹动，很容易遭到反噬的。你先别说话，我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二哥……”梦轩哽咽着，眼泪一串串滴在柏璟脸上……
“梦轩，我们四兄妹我最不放心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找你吵架吗？真不是讨厌你。我常常能感到你心里的忧伤。不知怎的，有时候你明明笑得很开心，我却觉得你心里很难过。开心一点，把过去都忘了吧。有些东西放下了，才能有新生。”柏璟真诚地看向梦轩，这个妹妹他不能再保护了。
“二哥，你不要说了……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都知道……你为什么……”梦轩嚎啕大哭，泪水一串串滴落到柏璟脸上。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依旧觉得值得。则日诺是朗布诺族的希望……你不知道，维护一个部族兴盛多么困难，我的父亲也曾那么期待我……”
“其他人的兴衰和我不相干，我只要你好好的……”
“梦轩，很快就能见到我的父母了，我们分别得太久了。我脖子上挂着的木珠，是我父亲临终前给我的，你摘下来收好。”
“二哥，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师父马上回来了，他一定有办法。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
“快点！”
梦轩打开柏璟衣领的扣子，他的脖子挂着一根奇特的质地很软和的丝藤，丝藤的坠子是个形状古朴的黑色木珠，上面雕刻着很奇怪的花纹。梦轩摘下珠子，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柏璟抬眼看着她把珠子挂好，才安慰的笑了笑。
“把头低下……听好。”
梦轩把头低下，把耳朵贴近柏璟。柏璟附在梦轩耳上低声说了几句话。
“把咒语记住了，珠子只能开启一次，开了就毁掉了。日后……”
“我知道……二哥……”
毒素蔓延得很快，柏璟突然觉得自己的嘴也不听使唤了，他用尽全力叮嘱，“去……弹……琴……救……人……多……救……”
“不，我不要……”梦轩哭着说。
“愿……望……我……想……听……你……”柏璟看着梦轩的眼睛，带着几分恳求。
“二哥！我知道了，我弹……我马上弹”梦轩哭着，轻轻把柏璟平放在地上，拿起琴，坐在他身边，重新又弹起了《清风拂云曲》，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柏璟闭上眼睛，听着琴声静静地躺着，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才弹了五分钟就嚷着手指疼的梦轩，那个整天叨叨不休的梦轩，还有梦轩一练琴，他和大哥、巧云就偷偷摸摸躲出去，巧云带了好多好吃的，他们聚在一块吃喝谈笑……一丝微笑浮现在柏璟脸上……黑暗终于降临了。香柏默默地卧在柏璟身边，用鼻子轻轻贴着柏璟的脸，一动也不动，竟自绝而亡。
巧云没有回头，一直不断攻击着蛇，只是眼睛慢慢模糊起来，眼泪混合着蛇血滴湿了衣服前襟……则日诺一次又一次冲向蛇群，所过之处蛇都被烤成焦炭。族长，每一个人都努力杀向蛇群，悲愤在他们心中化为了汹涌不断的气力。所有人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字：“杀！杀！……”
天快亮的时候，蛇群突然停止了攻击，像潮水般突然退去。
泽罕布诺松了一口气，他们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劫后余生的人们打扫着战场，营地四周的壕沟边上推着厚厚的金枪头洞蛇的尸体，沟水全部染红了，发出浓郁的腥臭。四处都在无言倾述这这场战斗的惨烈。六具英雄的遗体就摆放在营地的中央，幻兽的尸体就放在他们身边。同生共死，从他们建立起联系的那一天起，人与兽就有了这种默契。柏璟带着微笑躺在他们中间。赵远眼睛通红的替柏璟整理着衣裳，巧云蹲在旁边泣不成声。
到处都是哭声，像利剑一样来回切割着邵昆的心：“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泽罕布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邵昆：“邵先生，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不要这么说，是我们来晚了。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但没想到蛇群的速度会这么快。”邵昆自责地说，“纳罕族长，你们战斗了一夜，去好好休息吧，金枪头洞蛇不会再出现了。”
“谨遵您的吩咐。”邵昆行了个礼，走了一步，又转回身，“……那个女娃，您劝劝吧……”
邵昆叹了一口气。
梦轩一直坐在原地不停地弹着琴，对四周恍若未闻，一遍又一遍。手指上的伤刚愈合又绽开，愈合又绽开，把七根琴弦都染红了。邵昆走到梦轩身边，弯下腰一把按住了琴弦：“梦轩，好了，不用了。”
梦轩抬起头，视线越过邵昆，看向远处深深的林间，半晌低声说道：“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胆子很大，今天我看到自己的懦弱。我原来是那么一个懦弱又懒散的人！如果我以前再多练习一点，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吧。”说完，站起来径直走了。玺狈一直贴着梦轩的脚背匍匐着，见她站起来走了，一溜烟也追了上去。
邵昆一时语塞，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丛林里，默立了良久。
第二天，林间整理出的空地上，架上了一大堆木材，英雄们的遗体整齐地摆放在上面。
梦轩一直看着柏璟，他穿着平日喜欢的蓝色长袍，就那么安详的躺着，仿若睡着了一般。
“来于尘，化为土……安息吧，伟大的英灵。”森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泽罕布诺低沉哀痛的诵祷声音在林间回响。大火熊熊的燃烧起来，几个小时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赵远捧着柏璟和香柏的骨灰，合在一处，一起洒在了森林里的大树下。巧云一直无声的哭着，哭得两眼红肿。梦轩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冻成了冰疙瘩，已经不会疼了。她漠然的站着，看着，不发一声。
葬礼结束后，泽罕布诺带领剩余的族人走到邵昆他们面前，一起跪下，给他们行了布朗族最隆重的谢礼。邵昆走上前，扶起了泽罕布诺。他们俩谁都没说话，又互相行了告别礼。则日诺一直隐身在族人中，不说话，也没有一滴眼泪。
行完告别礼，泽罕布诺带着族人就要离开。则日诺突然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到邵昆面前，“噌”地掏出腰刀，在手腕上轻轻一拉，血一下子涌出来滴在地上。
“我，则日诺，以鲜血起誓，从今往后……”
邵昆抢上前一步，扶起则日诺：“你的心意我已知道，朗布诺族勇士的誓言不能轻许。等你长大有能力承担自己的诺言时候再许诺吧。我不希望柏璟舍身救下的人变成一个自会自怨自艾、冲动无脑的莽撞汉。不管压在身上的担子多重，我希望你能挑起来。未来的路更长……”
说完邵昆回过头，对着梦轩他们说：“走吧。”
巧云还不能长时间驾驭鸮头兽，依旧是赵远带着巧云，而梦轩却坐到了邵昆的背后。队伍很快出发了。则日诺握着手腕，一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回程的路走直线，比来时快了许多，五天后，他们已经穿过了森林的结界，到达了外围，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到家了。
已经快到冬天了，大地多了几分憔悴，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不知是林间什么花开了。邵昆驾驭着猊犛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起柏璟的样子。猊犛快速穿过一片小灌木丛时，他的袖子竟被树枝刮到，袖口的紧风扣被扯断了，袖子一下子滑落到了肘间，露出了右臂肘关节上的一块烫伤的疤痕。梦轩坐在邵昆后面，目光正好落到了邵昆右手臂的伤疤上。她耳边突然想起了柏璟的声音：“要不是救我们，师父的右臂也不会留下那么大的一块疤……”
“梦轩，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梦轩，你是白痴啊！”
“梦轩，过去的都忘了吧！”
“梦轩，……”
梦轩仿佛看见柏璟依旧坐在前面，正在气急败坏地跟着她吵架，他朝着她瞪眼，青筋直冒，却从来都吵不赢——不会再有人看到她隐藏在心底的忧伤，时时刻刻逗引她说话，不会再有人一边责骂她这做不好那干不成一边却在背后毫无怨言地替她收拾一地烂摊子……眼泪不知怎的突然降临了，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当第一滴眼泪落下时，梦轩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所有的痛苦哀伤此刻一起爆发开来，她忍不住嚎啕大哭。梦轩一直哭着哭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总是停不下来。
邵昆听着梦轩的哭声，不发一声，眼睛酸酸的。他抬起脸，想把眼角的泪逼回去，一滴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被迎面的风吹散了。他想把心中的悲哀压下去一些，索性放声长歌：“噫吁唏，视福祸兮为草芥，履水火兮如平地，心怯亦无惧，力尽亦不降，如露朝去不见日，魂归蒿里不复还……不复还……”
暮色苍茫，大地寥廓，粗犷悲壮的歌声混合着哀伤的呜咽在微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