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的繁华尽湮没于历史的烟尘里,成王败寇,文治武功,只远去为传说里的模糊背影,是非功过,又有谁能说得清?现代文明的喧嚣下残留的厚重沉淀就只有在这些碧瓦红墙间寻觅了。行走在这横列着一排排古玩、丝绸商铺的著名街道上,历史的尘烟也有时会扑面而来。
“喂,你家的店在哪里儿啊?”彦宁有些不耐烦地问。
季平指着前方的拐角处:“就在那排房子后面。”云柔和云飞落在后面,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看得他心里直发酸。一路上云柔都在有意无意的回避,让季平很不舒服,本想借此同行的机会增进她的好感,哪知令她愈发疏远自己了。季平心里暗骂自己是笨蛋,而彦宁虽名义上是应他的邀请和云柔来逛逛的,实际上却是为了云飞和祝菀的会面放心不下,因此旅途中对云飞也是爱理不理的。这两人平常素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此刻倒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季平的古玩店就在街的最角落里,店铺很有几分气派,一面是琳琅满目的瓷器、青铜像,一面是晶莹璀璨的各式玉石和装饰品。季平引他们来到后面的会客室,去楚园之前,季平把隔壁的店面买下,规模扩大了一倍。他和云飞打趣说:“有没有看上眼的?我打个对折给你。”
云飞笑道:“还打什么折,免费送我就是了。”
季平气道:“我这小本生意可没这大手笔,你倒是阔绰,送书房里的一套明式家具给我才是道理。”
云飞道:“我倒是想送你,怕你不敢用。”
“有何不敢?”
“那些家具一到晚上,就有生命了,会自己活动。”
“那还是算了。”季平明知他开玩笑,却认真地回道:“其实我不喜欢在住人的屋子里放古董,阴气太重,尤其是墓里出来的东西。我从来不在这里住,阴惨惨的。”
“瞧你的小胆。”彦宁又想起北非沙漠的情形,出言讥讽他。
“我说的是真的。”季平看到云柔抿嘴微笑,着急解释道:“我看过一本古人的书,名字忘了,上面说,有人从窗子路过,无意中看到房间里一件绿袍子直立着,就像有个人撑在里面一样。开始他还以为看花了眼,后来一连几次都撞到这样的事,人一走近,它就软软地垂下去。好在这人胆子大,命令仆人把袍子拿到阳光下暴晒七日,此后袍子再也没作怪。衣服久了不穿都容易招邪魅,何况那些古董?”
其它三人见他较了真,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前几日的隔阂在新的环境里渐渐淡化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沙漠里同生共死的日子。
忽然云飞的手机响起,是祝菀打来的。
彦宁早已瞥见了,她故意问:“是谁?”
“祝菀,她已为我们定好房间,晚上为我们接风。”
云柔轻笑:“祝小姐真是个周到的人。”她望着彦宁眨眨眼。
云飞问季平:“能不能帮我约一个可靠的玉器专家,最好现在见面。”
季平想了想,“有个齐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我爸以前帮过他,交情不错,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儿。”
云柔看他为难的样子说:“你就帮帮忙喽”
云柔的话对他比圣旨还好用,季平硬着头皮打了一通电话,居然让老先生痛快地答应了。
车子七拐八拐,在狭窄胡同里的一栋四合院前停下。
一个文静青年把他们领进院子。院子里满眼的花卉盆景,挤挤挨挨的,开得颇为热闹。院中央浓绿的葡萄架下摆着一个方木桌,桌后的大摇椅上,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正摇着大蒲扇闭目养神。
青年给他们端来茶和一盘时鲜水果,轻轻在老头耳边说:“齐老,客人来了。”
老头睁眼瞄了四人一眼,嗯了一声,“没事了,你下去吧。”
几人暗笑,这老头派头不小,不知本事如何。当下把来意说了,老头拿起放大镜对着玉雕看个没完,半天没言语。最后他把玉雕还给云飞,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怪了。”
“老先生有何赐教?”云飞问。
老头严肃地看着他,“敢问楚先生,这玉雕是哪来的?”
“祖上传下的。”云飞不亢不卑地说。
老头道:“恕我浅陋,不知此为何物。你还是另请高人。”
没等云飞说话,季平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恳求说:“齐老,您就帮帮忙,这件东西对我这个朋友很重要,你再---仔细看看。”
老头恼了,“你这小子,你的意思我不帮忙么?那你倒说说看,这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平有心要在云柔面前卖弄一番,便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这像摩羯鱼,摩羯鱼传自印度,被认为是河水之精,相当于中国的河神,后随佛教传入,和中国的鱼化龙相混合,在唐宋间被广泛用于装饰图案中-----”
“错!”老头不客气地打断他。
“鱼化龙的玉雕早在商朝就有了,那时还没有印度人什么事呢。你呀-----”
老头叫助手拿过几张图片,他叫他们认识二者的区别:摩羯鱼最突出的特征是鱼头上长有一个象鼻,看起来很怪异,鱼化龙则是鱼身龙首,威猛十足。而云飞的玉雕显然与二者不同,相对而言,更偏像头部未变化好的鱼化龙。
老头说:“奇怪的是我居然看不出它的年代,雕工手法和造型不符合我知道的任何年代特征,如说是现代人做的,”-----他看了一眼云飞,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是否说谎,“据我说知,这么精妙的雕工又不像-----质地嘛,是最上等的羊脂仔玉没错,但这鲜红色,不知是什么。没有鱼尾,这是为奇怪的,看起来原本就是样子,不是后来损坏的。那代表什么呢?”他边说边陷入了沉思,全忘了客人的存在。
“不是原本就没尾巴的,而是还有一半遗失了。”彦宁看他啰嗦个没完,抢白说。
老头手里的蒲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惊道:“还有一半!----怎么可能?”
云飞点点头,算是默认。
他忽然变得没了精神,对季平挥手道:“我今儿累了,你带朋友回去吧,这东西我也说不个所以然来,就别浪费功夫了。”
季平还要再问,云飞使了个眼色,起身向老头告辞。老头却没头没脑地叮嘱了一句:“楚先生,这玉雕虽然贵重,可其中大有文章,我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不过我奉劝你那是别找那一半了,免得给自己找来不虞之灾。”
云飞礼貌地笑了一下,老头知他必不听自己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瞥见桌角的茶杯下压了一个红包,想是云飞留下的,心里对这个风度翩翩而深谙礼数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老头正坐在那里出神,忽听墙角的花盆间起了不大不小的声响,他以为是家养的大黄猫在里面嬉闹,呵骂了几句,那猫却闹得更起劲,老头气了,拄着拐杖过去赶,却见满地红绿相间,哪里有猫的影子,他没带老花镜,看不太仔细,只觉脚边花盘底下有什么东西从土里往外拱,老头慢慢蹲下身,凑近细看,蓦地,花盆被掀翻了,一只腐烂得仅剩下枯骨的手伸了出来!那手四下探了探,突然一把抓住老头的脚背,老头吓得“妈呀”一声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