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云飞的父亲回来了。楚父并不是彦宁想象中的儒商,他高大魁梧,带着一种豪迈之气,又有着商人的精明老练。
楚家祠堂座落在云飞书斋的对角线上,三进三出的建筑,遒劲苍翠的松柏,巍峨雄伟的石兽,自然增添了祠堂的肃穆气氛。云飞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所不知道的是,这里是楚家仆人的又一禁地,他们即使是白天也不敢从这里走过,总要绕很远的路。楚氏夫妇对这里也向来是敬而远之,他们对每年一次的祭祀,与其说是例行公事,不如说是迫不得已。
在庄严肃穆之下,祠堂里深藏着惊人的秘密,这不仅是一个家族兴亡的悲剧,更关系着亿万人的生死。那曾逝去的是谁的灵魂,至今还徘徊在幽深的回廊?那曾伤痛的是谁的心,至今还在低吟着哀伤的乐章?
就在昨夜,云飞的梦里不停地回绕着上面的内容,仿佛有谁向他诉说陈年的往事,又似乎是他亲身的历程。梦魂里一阵优美出尘的箫声把他轻轻牵引着,他的心莫名地欢喜着,又莫名地哀伤着,直到他被季平的求救声唤醒。
祠堂由几个老仆看守着,没人知道他们的年龄,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从不踏出院落一步。时间在这里似乎停止了,他们的言谈举止,服饰穿着都停留在那一天,那一刻--------当被告知楚老夫妇的独生爱子神秘去世的时候,那个人的名字从此不再被提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也已被抹去了。不知何故,现在的楚家,被执拗的老管家强烈排斥着,他的敌意让楚家敬而远之,却碍着他年老功高的份上不予理会。楚氏夫妇之前一直禁止儿子来这里,现在,他们却无法再违背当初的约定了。
云飞随父母来到祭祀的主殿,却见庭院里荒草离离,飘忽的落叶给人一种不尽的凄凉之意,主殿朱漆尽脱,碧瓦生尘,殿外虽阳光明媚,里面却是幽暗阴冷。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和画像依次高高置放在殿正中间的供案上方,巨大的铜炉里檀香杳杳,烟雾迷离得画像里的面孔仿佛飘动着。
一个年老的仆人走到他们面前,他低垂着灰白的头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开始吧。”然后垂手立在一旁,那样子竟是在监督他们。
饶是修养再好,云飞也难以按捺心中的怒气,他正要出言问讯,却被母亲恳求的眼神制止了,楚父则面无表情,这个不逊的老人对他来说似乎并不存在。云飞虽疑团满腹,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仪式,只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愈加强烈。
仪式完成后,云飞的父母与老仆匆匆交谈了几句,他不情愿地领他们离去了。留下云飞在空阔的殿堂,他有机会仔细观看牌位上的名字和画像,突然他发现上面没有他祖父母的名字,供桌的最后位置是空荡荡的,凭直觉,云飞觉的这处为一个人留着,他轻轻拉开供桌下方的抽屉,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个精雕细作的紫檀牌位,上面盘着着一条昂首怒立的金龙,龙口大张,水流从它口中喷泄而出,神态威严,活灵活现。它的下半身隐没在云雾里,给人一种从云雾里出生的感觉。这个灵位是如此精致又如此奇异,上面没有名字。抽屉里还有一张空白画纸,画纸四周用黄色绸缎包着,云飞正要查看其它东西,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身后叫道:“不要动!”
老仆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地来到他身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根黑黝黝的拐杖,他努力克制住愤怒,手在微微颤抖。云飞优雅地回过头,他明亮的眼睛闪着挑衅的光芒,毫不退让地回击着老人凶狠的眼神。以深沉镇定地声音责问道:“楚家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动?”
却见老仆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了,他浑身象被风吹动的树叶一样颤个不停,两行泪水从悲伤的眼中滚落。他嘴角嗫嚅着,好久才说道:“少爷,祠堂有祠堂的老规矩,你还年轻不晓得,我送你出去吧。”不容分说,他上来要牵住云飞的手,态度亲近又谦卑,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伸过来的手如同干枯的松树皮,手指弯曲着,宛如已被木化了。云飞本能地回避开,他却也不好再留,只得与老人一同离开。
供桌上,灵位和被打开的画像被人重新摆上来,几个老迈的鬼魅的身影拜倒在它面前,渐渐地,画像上显示出一个清晰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