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雁毫不避讳滕桑部落每个人眼里那份欲杀自己而后快的愤恨眼神,问心无愧的她一如既往的冷漠,面无表情的直视众人,可是,当月色下那张熟悉的脸庞也表露出对自己的怀疑时,孤高自傲的沉雁终于面色一滞,测过了脸,低下了头。
吴炎站在屋顶忽的一阵笑意,只觉滕桑部落一众愚不可及,望了望沉雁,见她冷俏的面容之下似有难过之意,心生不忍,即道:“一帮不知所谓的东西,若非雁儿姑娘求助于我,我吴炎才不会管你们滕桑部落是死是活。”
吴炎的怒言,令滕桑部落顿陷死寂,本义愤不已的滕桑部落众人,此刻却都面生愧容,望向沉雁的眼里都充斥着愧疚。
谢中靖与凌卓四人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沉雁平日里虽我行我素目空一切,永远以冷酷无情的面容待人,但大伙都信赖沉雁,不仅是她的实力,更是对她为人的信任,可就在刚才,竟然因一点质疑之声就轻易的误以为真,将背叛的罪名扣在了沉雁身上,这让谢中靖与凌卓四人深感羞愧。
既已得到吴炎的威胁恐吓,蝙蝠部落一众只得让出路来,放掉滕桑部落余下之众。
在滕桑部落酋长的带领下,轻伤者扶着重伤者,开始离开蝙蝠部落,往回走去,只是所有人都似乎心有所挂,三步一回头,看着那些横趟在地上已亡的族人,每个人脸上都尽显悲伤。
蝙蝠部落虽大胜,但也死了十数个族人,以及伤者二十有余,那些死了亲人的,眼睁睁看着滕桑部落余孽离去,尽管万般不愿,但也只得咬牙目送。
谢中靖走在最后头,当快走出蝙蝠部落时,方才发觉沉雁并未跟上,不由回头望去,只见在蝙蝠部落的人群中,沉雁只是静静的望着自己,却没有走过来与自己一道回去的意思。
谢中靖愣了愣,脑中涌起不详的念头,莫不是沉雁已经知道酋长要赶她离开部落了不成?
谢中靖魂不守舍的扛着石斧站在原地,背后的族人渐行渐远,对面除了沉雁,百几十张陌生的面孔令他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沉雁抬头向吴炎说了句什么,然后径直走向了谢中靖。
来到谢中靖面前,一把拉住谢中靖的手,说了句“跟我来”后,便消失在了蝙蝠部落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幽暗的树林。
吴炎眉头微皱,跃身跳下,走至面色难堪的贺森跟前问道:“那少年是雁儿姑娘何人?”
贺森正为放掉滕桑部落余孽感到可惜,忽听吴炎问话,只得眉开眼笑,思量一番恭声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昨晚夜袭时,沉雁姑娘返身回来救他与另一个少年,加上今日白天我去滕桑部落要人时她又与此少年同时出现来看,应该是姐弟关系才对。”
“姐弟?”吴炎饶有兴致的默念了一声,眉宇间不仅没有松懈,似乎还因贺森的揣测而变得更加凝重。
谢中靖惴惴不安的跟着沉雁来到了另一处悬崖边上,沉雁望了眼崖底,深邃的双眼在月色下满含柔情。
“当年,我感觉到身心疲惫,很累,很累,所以,从这里纵身跳下。”
谢中靖心中一凉,瞳孔大张,看着沉雁孤瘦的背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我想死,但却死不了,还被你父亲所救,我不要他救我,我只想死,所以,一次次的离开属于你的家,一次次的去死,却,一次次的死不了,然后一次次的被你父母救回来,最后一次,当你母亲把我抱回来的时候,她去救的不再是我,是你父亲,然后,他们再没有回来过。”
沉雁低声说着,字字句句,都带着哽喉般的艰涩。
谢中靖终于知道当年沉雁为何会三番四次的离家出走,原来,那个不过年长自己两岁的“姐姐”是要去自杀......
一个十岁的女孩儿,要怀着怎样的心情与绝望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死?谢中靖不知道,想问,但又问不出口。
此时此刻,因为沉雁的陈述,谢中靖对父母的死因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得以释怀,而更为深切的渴望正在他心里萌芽滋长。
“你是因为自责内疚才活下来的,对吗?”谢中靖弱声问道。
“嗯......”
“当年你十岁,为何你会有勇气照顾只不过比你小两岁的我?”
“我虽十岁身,但我懂得的东西,比你高出百倍。”
“告诉我!告诉我你的身世过往!”谢中靖忽的迫切追问道,在他心里,沉雁的自杀与冰冷的性情绝对离不开不曾提及过的身世过往。
微风拂过,沉雁那头蓬松的披肩长发随风飘起,破旧得将腰部裸露在外的上衣,也在微风掠过时微微颤动,那股寒意袭人感,不禁惹人疼怜。
沉雁没有直面回答谢中靖的问题,也没有以往对谢中靖问自己身世问题时的恼怒,她知道谢中靖需要知道什么,更知道自己需要说些什么。
“因为歉疚,我承担起当你姐姐的责任,虽然做的不好,但我已经尽力了。本想再过几年,等你足够强大我在离开,可如今,我必须做出选择,离开你,离开滕桑部落。”
“离开?自杀吗?”谢中靖瞪大眼睛,满脸的哀凉与惊恐。
沉雁想说出实情,但又恐谢中靖做出什么傻事,只得点点头苦涩的说道:“你不是早就想与我一刀两断,从此恩断义绝,天涯陌路吗?你该高兴......”
“我......”谢中靖支吾着,想说什么,可对于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除了懊悔不已外,所有说出来的话都将成为对自己的讽刺。
“你知道我的实力为何会如此之强吗?”沉雁噤声问道。
谢中靖错愕的看着沉雁背影,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天资聪颖修炼出来的?”
沉雁忽的笑笑:“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这般觉得,可是,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沉雁停顿稍许,又道:“我是灵人,三系灵人中的异灵人,风!”
“什么?!”谢中靖大惊,灵人的定义在他心里并不是很清晰,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所谓天道孽畜,说的便是三系灵人。
对于谢中靖的惊呼,沉雁早有所料,事已至此,反正自己即将离开,能解开的谜团何不全部告知。
又是一声浅浅的微笑,沉雁冷若冰霜的脸变得异常纠结,似苦非苦,似自嘲又非自嘲,只听她淡若无声的说道:“灵人,人人得而诛之,虽是人身,但与生俱来的强横能力让我们被世人所唾弃、追杀,我们的存在,对于世间而言是种多余。”
谢中靖呆呆的听着,于他而言,灵人的概念十分模糊,谣传中的灵人在谢中靖心里赋予了恐怖嗜血残忍的形象,可这些零碎的印象都出自部落中长辈之口,孰是孰非,谢中靖心里并不能分辨。
如今沉雁说出自己是灵人中异灵人一族的风灵人,这无不有如晴天霹雳般让谢中靖难以接受。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十岁之前杀的人加起来数以万计,他们当中,有想杀我的,有我想杀的,有阻碍我的,有我看不顺眼的,然而,更多的是无辜者。”沉雁伸出右手,垂眼望之,黝黑深邃的眼里淡释出一种罪恶感。
得知沉雁身为灵人已让谢中靖震惊不已,现下又听到如此骇然的话,稚嫩坚忍的谢中靖脸上立显失魂落魄模样,面如死灰,完全没了一丝生气。
沉雁也知接连告知的事情有多么耸人听闻,可这些话,如果在不说明,只怕以后再无机会。
转过身,沉雁一脸颓意的望着谢中靖,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依然青涩坚强,就像当年得知父母死因时不哭不闹一样,只不过有一点深切的恐惧与迷惘罢了。
走至谢中靖面前,沉雁抬手夺过谢中靖抗在肩上那柄笨重的石斧,在抽离出谢中靖手心时,那份明显的僵硬让沉雁夺过来的速度不由自主的慢了慢。
将石斧丢到一边,沉雁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铁剑推至谢中靖胸前说道:“这把剑是我在上古兽林某处尸首旁捡到的,虽是普通的铁剑,但经常打磨,总好过你的石斧。”
谢中靖从未听过沉雁像今晚这样柔声细语过,自己的心情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过,看着低埋着头的沉雁,谢中靖忽然意识到也许今晚一别,就再无相见可能。
想到如此,谢中靖抛开沉雁身为风灵人的身份,也不管沉雁手刃过多少条人命,不顾一切的把她紧紧抱入怀中,乞求道:“不要走,更不要死!”
沉雁微楞,感受到谢中靖眼泪滑落到自己的肩上,久违了的存在感让沉雁流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真好,被人在乎的感觉。”
“在乎在乎,只要你不走,我以后所有的所有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
“叫我一声姐姐吧。”
“姐......姐姐。”谢中靖止住哭泣,双手一松,晦声晦涩的轻拥着沉雁唤了一声姐姐。
从谢中靖怀里挣脱出来,沉雁把剑交到了谢中靖手上,浅笑着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指尖从其脸上滑落,注视着谢中靖那双饱含泪水与不舍的眼睛,沉雁心中顿生不忍。
垂下头,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的沉雁伤怀道:“你所习心诀乃涵轩阁的云庥心诀,此心诀柔中带刚,以快助长,要想实力飞涨,最好的办法除了基础的体格修炼和战斗外,修炼的场所与方法也起着决定性的因素。滕桑部落往东二十公里处有一条河流,你憋气在水中修炼将会事半功倍。”
谢中靖听说过那条河流,是从上古兽林流出,发源地无人知晓,部落因嫌路途过于遥远,所以宁愿挖井取水也都不愿长途跋涉去用那河中之水。
对于沉雁建议,谢中靖虽听进耳里,但脑中却不甚烦乱,根本无暇去想修炼一事,只一心为沉雁即将离自己而去感到失落烦忧。
“保重。”
沉雁忽轻声说了一句后,一个闪影,谢中靖还来不及再作挽留,近在咫尺的沉雁便已然消失不见。
谢中靖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里马上伸手去抓,可眼前除了远在天边的星月与悬崖高山外,就只有无法触摸到的一阵微风。
终于,沉雁还是走了,谢中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一声,两声,掩面低泣。
某处小木屋里头,吴炎正襟危坐,看着面前躺在木床上盖着一张虎皮正半眯着眼的老祭祀,不可置信的说道:“什么?沉雁是灵人?”
老祭祀老眼婆娑的回道:“如果不是灵人,何以我会感觉到那股强大的非自然之力,如果不是灵人,又怎能从我火之巫术中死里逃生,如果......”
“等等。”吴炎打断老祭祀的话,说道:“这信息量太过庞大,我需要理一理思绪。”
吴炎这才明白奶奶为何会派自己带着部落中三分之二的精英前来帮助蝙蝠部落,原来是她接到同为巫师的老祭祀念力传音,然后才心急如焚的立马差遣自己和部落精英火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