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早上有个视频会,我需要提早去公司调视频。顶着一双熊猫眼,我强打精神,和并不听话的视频系统较了好一会劲,好不容易把一切都搞定,已是一头的汗,我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要你提早过来,辛苦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声音温软醇厚,如小时候吃过的云片糕,入口即化,却又回味无穷。我下意识地回头,触到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唇角有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和蔼可亲。
我怔了怔,这些天,因为岗位的特殊性,公司的同事基本都认识,却从没见过这个人,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公司的人。我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调视频系统提早到公司好多次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客气地对我说辛苦了。虽然这人相貌普通,不过他的笑容温和,言语亲切,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的言谈举止都表明他是公司的同事,我连忙客气地答道:“应该的,原本就是我的工作。”我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如果视频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那人又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客气地将我送到会议室门口,那人三十多岁,气质沉稳干练,以我的经验,至少是部门总助级,说实话,这个级别的干部,也有对我们很客气的,却是那种疏远的客气,不似眼前这人,看起来极为真诚。
我对这人有些好奇,便问另一位前台王真,我只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人,王真便立刻知道是谁:“你说的是市场部乔南,年初去分公司锻炼了半年,刚刚调回总公司,是公司最年轻的总助,他对每个人都很客气,声音又那么好听,公司的女生都说他是本世纪最后一位绅士。”
本世纪最后一位绅士?会不会太夸张?不过想起某人,在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后,竟然音讯皆无,连一句对不起,一声交代都没有,这个温文尔雅,真诚待人的乔南,的确可以称得上绅士了。
一想到成宇喆,我的心情立刻低落了下来,强打精神开始工作,所幸工作并不复杂,除了偶尔心不在焉,说错一两句话外,一整天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市场部的会议开了一整天,一直持续到六点,因为要关视频设备,我也一直等到六点,中午吃得少,这时早已饥肠辘辘,心中自然对没有时间观念的市场部有不少腹诽,不过当乔南因为耽误我下班对我说抱歉时,我心中的不满便在他真诚的笑容里消融了不少,等到乔南邀请我参加他们部门的聚餐时,我心中最后一点不快也消失殆尽。
我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跟大家一起,有吃有喝,总好过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市场部原本就年轻人居多,乔南个性随和,晚餐的气氛热闹随意,我虽然第一次参加他们的聚餐,却一点也不觉得生分。
都是年轻人,不到半小时就热络起来,市场部原本就是男生的天下,女生很少,更何况我这种有素质的美女,没多久,我便反客为主,成了聚餐的主角,不断有人敬酒,拉我聊天,我几乎应接不暇。
因为生成宇喆的气,我有些放纵,有人敬酒,我都是来者不拒,我虽然酒量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且目标一致,虽然喝的是啤酒,但几杯下来,我开始觉得脑子晕陶陶的,微微地有了些醉意,我知道再喝肯定要醉了,别人再敬,坚决不喝。可喝酒这种事,你要么摆明态度滴酒不沾,一旦开了头,再想要缩回去,就有点难了。
我总算见识了市场部男同胞的缠劲,难怪业务拓展得那么迅猛,每个人一张嘴,便是让我难以拒绝的理由,我不由自主地又喝下两杯,心里暗叫不好,难道真要喝趴下不成?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也不嫌害臊,要喝是吗?跟我喝!”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乔南。
想来乔南平常和大家是闹惯了的,听了他的话,几个男人并不收敛,反而将矛头指向了乔南:“乔总,惜香怜玉啊?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你要出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喝酒,喝酒。”
说笑间,乔南被迫喝了好几杯,虽是被迫,他却喝得极为爽快,几乎来者不拒,成功地将火力引到了自己身上。我不知道他的酒量,只见他脸上微微泛红,话也渐渐多了起来,隐隐地似乎有了点醉意,大家似乎不肯放过他,敬酒的人更多了,他的动作渐渐迟缓,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了,我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的状况是我造成的,我有心替他解围,正要站起身替他挡酒,他却似看出我的心思,拉住了正欲起身的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下意识地望了他一眼,他虽然脸色越来越红,不过眼睛却是透亮的,我立刻想起关于他的传说,据说他有一次展业的时候,客户举着大海碗挑衅,一碗白酒十万保费,他神奇地喝下了十八碗,被誉为公司的传奇。我暗笑自己多事,这样的酒量哪里需要自己帮忙,于是不动生色地坐下了。
我和乔南之间小小的互动,虽然多是眼神交流,却还是被细心的人发现了,于是有人立刻嚷嚷起来:“乔总,不许小动作,夏淇是我们公司的司花,盯着她的人多着呢,想要近水楼台,先干了三杯再说——”
我什么时候成了公司的司花,还有很多人盯着?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正要解释两句,乔南已站起身,冲我微微笑了笑,然后冲大家拱了拱手,竟真的喝下了满满三杯。
掌声嬉笑声,将气氛推到了极点,我这时再来解释自己已经有男朋友倒有些不合时宜了,而且看乔南笑盈盈的样子,似乎并不当真,我也撇去顾虑,和大家一起嬉笑起来。
吃完饭回家,很巧,只有我和乔南同方向,很自然地他送我。因为喝了酒,请了代驾,我坐后排,刚坐进去,乔南便跟了进来,在我身旁坐下,挨得并不近,酒气夹杂着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男人的气息,清晰可闻,我下意识地朝里靠了靠,乔南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小动作,而是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自己又多心了,不敢去看乔南,车窗外黑黢黢的,没有什么可看,我百无聊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和窗外一样黑,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成宇喆,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手机,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脑子嗡嗡的,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汹涌雀跃,而当自己想要抓住其中的一个时,它又倏地逃开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空虚到了极点。
“在等男朋友的电话?”声音不高,因为车厢太过安静,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我朝乔南望了一眼,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依旧闭着眼睛,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我在看手机的,我下意识地将手机扔进了包里,摇头:“不是。”
“不是?”乔南睁开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没有男朋友,还是不是等男朋友电话?”
想起刚才同事们开的玩笑,我觉得应该讲清楚,我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生硬:“我没有等他电话。”
乔南突然睁开了眼睛,冲我眨了眨眼睛:“你是在强调自己有男朋友?”
乔南的眼睛很亮,满眼的戏谑,仿佛很得意看穿我的心思,虽然被看穿,但我不肯也不能承认,嘴里连连否认,不过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还是泄露了我真实的想法。
乔南便笑得更厉害了,全没了之前温润谦和的模样,倒像是个大顽童,我便也笑了,绷紧的神经也随即松了下来。不过乔南旋即正色:“小夏,我比你虚长几岁,要不要给你一点意见?”
我见他表情严肃,连忙点头:“乔总,你说。”
“不用刻意告诉别人你有男朋友。”见我一脸困惑,乔南却是点到即止:“你也知道公司未婚男性居多,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更受欢迎,工作上也可以事半功倍。”
乔南说得隐晦,我不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明明有男朋友,为了所谓的便利撒谎,我不喜欢。再说,我一前台,接接电话,送送报纸,有多少事会麻烦到别人?
乔南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笑,说道:“不主动说自己有男朋友,算不上欺骗。”
虽然并不认同乔南的说法,但我明白他的好意,于是点了点头:“是,谢谢乔总。”
说话间,车已到了学校,我示意司机停车,乔南却执意下车送到我宿舍楼下,我谢过乔南,又冲他挥了挥手,打算目送他离开。
乔南却不肯走,而是冲我扬了扬手,示意我先上楼,我拗不过他,只得先上楼,开门,开灯,我走到窗口,朝下望了望,乔南竟然还在,似乎看见了我,冲我挥挥手,这才缓缓地离开,脚步微微有些踉跄,看来十八碗酒的传闻水分颇大。
想起杳无音讯的成宇喆,我庆幸这世上还有绅士,而我竟然有运气遇到。
我目送乔南离开,手机却突然响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会是成宇喆吗?
我拿出手机,竟然真的是成宇喆?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距离那个不愉快的下午,已经过去了三十个小时,他直到现在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吗?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他,一直在期待他的电话,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只要听到电话铃响,便心跳加速,等到看到不是他的电话,心又陡地沉到谷底——不知为什么,经历过刚才的事后,他真的打电话来,我没有了兴奋与期待,反而有些意兴阑珊,懒懒的提不起劲来。
“夏淇,是我。”成宇喆的声音很温柔,透着股小心翼翼:“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人真的很奇怪,前一刻,我心灰意冷,发誓再也不要理他,可成宇喆放低了姿态,低声下气地求我,不知怎的,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便软了下来。我恨自己这么快心软,语气不自觉地生硬起来:“你错了?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错了?”
“惹你生气,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我错了。”成宇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温柔到了极点,我虽然有些不习惯,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原谅他,语气却还是忍不住缓和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错罗?”
“我当然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最大的错误就是惹你生气,让你不开心。”成宇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以前羞于启齿的甜言蜜语这次他却说得极为流畅,这让我心生疑惑,成宇喆的情话越说越顺畅,滔滔不绝刹不住车,我疑虑更深,这根本不是我熟悉的成宇喆。
我不动声色,趁着他停顿的间隙,我突然问:“成宇喆,这套说辞是谁替你准备的?背得很流利啊。”
听筒那端的成宇喆沉默了片刻,旋即结结巴巴地:“我,我哪有叫人准备说辞?我真的觉得自己错了,真心向你道歉,夏淇,你怎么了?这么多心?”
“是么?”我轻笑:“你告诉我,你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还是不想再跟我争执,所以承认自己错了?”
“有什么区别呢?夏淇,到底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你揪着不放?”成宇喆语气有些不耐,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夏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闹了行不行?”
果然。
他连我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只怕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交往至今,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争吵,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如果他真的有心,真的在乎我,应该在第一时间跑来找我,而不只是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声“我错了”,这样的道歉,有什么意义呢?他还要我别闹了,是觉得我烦的意思吗?既然他觉得我烦,我们又何必勉强呢?
我心灰意冷,成宇喆仍然在说些什么,不过我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趁他停顿的间隙,我淡淡地:“成宇喆,我不闹了,我,我们,分手吧。”
分手两字,听起来有些含糊艰涩,我说得很艰难,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主动说出这两字,但是,虽然艰难,却也不像想象的那么难,在伤心、愤怒、无奈,种种交织的情绪中,我甚至感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原来,分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听筒那端沉默了许久,大概是成宇喆被我的话吓到了,竟然许久没有作声,然后是他愤怒掺杂着些许困惑的声音:“夏淇,你在说什么?分手?我不是道歉了吗?我承认全部是自己的错,还向你道歉,你却要分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分手”两字刚出口的时候,我还在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成宇喆的话,让我觉得自己不该后悔,我冷冷地:“你连我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一起?分手。”最后两个字,我说得干脆利落,不待成宇喆有任何反应,我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关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我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