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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相

天色微明,秋焰炀独自站在长街上出神,商家布庄此时已封了,大约那孟浩然已来翻检过,再看一眼早已搬空的刘家当铺,白纸糊门的李家学堂,眼见热热闹闹的一场大集被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带累得萧瑟下来,饶是判惯生死看淡离合的她,此刻也有些黯然神伤。

站了片刻,秋焰炀转身向招财店走去。

店门已开了,跑堂的却不见了踪影,只有慕容宁宁一个在那儿忙活着,此刻还早,店里并没有生意,老陈便坐在后厨门槛子上闷着头磨刀,秋焰炀进店便在当中那桌坐了,慕容宁宁跑过来,叠着笑道:“姑娘吃点心?”一面抹桌子,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姬不死尚未看出破绽,我才从他那里回来。逍遥恼了我,一声不响便走了,我只怕他一时冲动要惹出事来。姐姐那边可顺利?四哥走了?”问完,故意高声道:“姑娘若是要炒菜,须等一会儿了。”

秋焰炀也笑道:“那便等着罢。”也压低了声音道:“幸亏去得及时,倒未出岔子,只是我身份明了,若姬公公起了疑心,只怕要走。”

慕容宁宁咬牙道:“正要他走!他走了便防不到我,左不过这方圆十里要了他的命!”一面向后厨道:“老陈,照着姑娘要的快炒了来。”

秋焰炀微微点头,眼见又有人进了店——却是那日夸刀的那个耍把式汉子,今儿却也落了单。秋焰炀只瞥了一眼,仍向掌柜的笑道:“怎么今儿倒要掌柜的自己跑堂了?”

慕容宁宁抹完了桌子,先送了壶茶来,忙着又到那桌去侍候,一面叹了口气,向这边道:“是我命苦,告诉不得姑娘!我那个账房犯了事,被官家拿了,我那个跑堂的吓破了胆,一早我见官回来,他竟已逃走了。”说着话,一眼看见吴谋扛着他那个摊子出来要支,一嗓子吼过去:“那番子,今儿不准你摆摊子,过来替老娘跑腿儿罢!给你工钱!”说着话一块抹布扔了过去,险些儿砸在脸上。吴谋一把接住抹布,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放了摊子,倒也老老实实过来帮忙。慕容宁宁走回来撩了裙子擦手,接着朝秋焰炀抱怨道:“原指望这一场大集多赚几个,姑娘瞧瞧,倒弄得每日家入不敷出,这是叫人过日子不是了?”

话未说完,只见驿馆那边孟浩然走了来,秋焰炀恐他认出,便向慕容宁宁笑道:“客人少了,可不要给我偷工减料,我得去瞧一眼。”说着起身躲到后厨去了,只听孟浩然在前面道:“容宁儿,大人传你。”这回也不是文士公子的气派了,倒有些气急败坏。又听慕容宁宁道:“才问了话回来,又传,可是不叫人开门了!”吩咐道:“老陈,你替我照看着,我就回来。”说着话,悉悉索索的也出去了。

秋焰炀听着都走了,方出来,只听吴谋嘴里嘟囔着道:“血光之灾,血光之灾。”秋焰炀不耐烦,道:“你在那里嘟囔些什么!”吴谋也不理会,仍只在那里道:“此地正犯煞星,要命的早走避祸,迟一步人死黄泉。”说得那耍刀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坐了片刻,终于起身出店,去了个无影无踪,吴谋望了门外只是摇头,又道:“我又未说你命犯煞星。”倒说得秋焰炀啼笑皆非。她原本也不饿,不过是特来会慕容宁宁,如今自然不必再等,便掏了两个小银锞儿放下,向吴谋道:“一个给你,那个你替掌柜的先收着。你若是都私吞了,也算没良心了。”说着话自出店去。

慕容宁宁跟着孟浩然仍旧进了驿馆,只见姬公公面色铁青地坐在那里,手边桌上放了个空的茶盘,堂上又停着两具尸首。慕容宁宁偷眼一瞥之下,心中大喜:其中一具正是心头大患宁寒蝶。只是面上不敢带出得色,屈身跪下道:“民女见过大人。”

姬公公沉默半晌,方道:“你起来罢。”慕容宁宁起身,垂手侍立,也不敢说话,又是半晌,方听见姬公公道:“容宁儿,你说你是江湖中人,你来认一认,可认得这东西?”

慕容宁宁应一声是,上前,只见茶盘里放着一张白纸,托了绿油油的一根细针。她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托起,看了半日,又将针凑在面前闻了闻,道:“回禀大人,这针儿样子寻常,民女不认得,上头这毒是三百逍遥箭的毒,却不知这针是哪里来的?”又看一眼尸首道:“莫非……”

姬公公道:“正是了。宁千户却是死在这小小针儿上。”

慕容宁宁道:“哟!宁大人那样好身手,也中暗算不成?只是这一手飞针,民女却着实没处寻思了。”

姬公公冷笑道:“也未必便是飞针罢?你且回去。”

慕容宁宁应声慢慢退了出去,一面往回走,一面暗自忖道:“孙膑既得手,如今只剩下孟浩然与姬不死,城内到底人多眼杂,动手多有不便,若能逼得他走,便不怕了。”

姬公公唤过孟浩然,道:“先去查红泪儿罢!”待孟浩然领命退出,自己倚在案上,垂了眸反复回思道:“这小孩子倒也罢了,宁千户功夫只在麦黑子之上,且又精明过人,如何轻易中了暗器,又死得无声无息?这针儿果然与三步逍遥出自一门,那个容宁儿倒是未说谎,然而当日麦黑子中了一箭尚能拍门求救,如何宁千户倒连挣扎也未挣扎一下?”一面想着,不觉起身走到宁寒蝶房中,先弯身看了半日,又走到窗前细细察看,忽然省悟道:“呀!竟是我大意了!倘是外边使力,一则必然惊动屋里人,再则销子也不能折断,这窗户分明是里边打开的!大约宁千户是被人下了迷药,慌乱中出手,误将那小孩子打死,药性发作起来自然是人事不知的,那时莫说一枚小小针儿,便是割上几刀也全无知觉了,只是这驿馆里里外外还有谁……难道是他?!如此说来,咱家连四个千户的行踪泄漏,也不足为奇了,咱家调兵遣将的消息,自然也让他扣下了。只是他纵有天大胆子又岂敢动咱家,这必然是皇上密旨了。皇上啊皇上,你平日里诸事任我调度,却暗中布下这一手,着实狠毒!可恨咱家这些年朝野多少人手,到头来竟全无用处!也罢!我先将这个通消息的贼子除了,待小孟子回来,也给他来个远走高飞!只要留得咱家这条性命,召集了人手,自能东山再起!”一念已定,转身回房,却全不露神色,先唤孙驿丞道:“进来将尸首收拾了罢。”

孙驿丞应声进来,一面弯了身去搬尸首,一面叹道:“贼人实在张狂,杀人竟杀进驿馆来了。”说着话,因尸首一条手臂耷拉下来绊在几下,便绕到那一头去躬身收拾,又絮絮地道,“大人,适才小人在外边看了一圈儿,楼上窗下皆无痕迹,只怕贼人本事不小,大人也要多加小心才是……”话未说完,忽觉黑影儿一晃,待要起身,只觉背后一紧,灵台穴已被拿住,姬公公那阴恻恻的笑声又在身后响起,道:“孙驿官儿,只怕是家贼难防罢?你勾结贼子,暗算宁千户,妄图谋害咱家,如今被咱家识破,你还有话说?”

孙驿丞心内暗暗吃惊,却故作惊惶道:“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冤煞小人了,小人便是有天大胆子,岂敢得罪大人呢?再者以宁大人的手段,小人如何近得了身呢?”

姬公公冷笑道:“你自然没这样胆子,只怕有人借了天大的胆子给你!你自为得计,岂不知这把戏虽好,却给你耍砸了!你如何不想想,宁千户那般本事,倘若有人在窗外岂能不察?又怎会轻易中了暗算?况且屋外开窗,怎会将销子折了?你的小小手段,自然是近不了宁千户的,然而你趁着宁千户办事失手、心神恍惚疏于防范之时,暗中下药,却叫那个小孩子送茶进去。那小孩子原是咱家身边的人,宁千户自然不加防范,只是宁千户虽误饮药茶,到底发觉,错将那小孩子打死,这却在你计划之外了。待她药性发作昏迷之时,你暗中用毒针将她刺死,却布成是中了暗器之状,又出来假作惊惶,蒙骗咱家。这主意虽好,绝非你能想出,如今你落在咱家手上,若要性命,趁早把同伙招供出来,若要咱家动手撬你的嘴时,莫说求生,就是求死也不可得了!”

孙驿丞见他一一猜中,自己又落在人手,料定再无生理,亦冷笑道:“姬公公果然精明过人,只恨我行事不密,上负天恩,没一并要了你这老狗的命!如今我不说是死,说亦是死,横竖不过一条性命,孙某却也不必劳你费心送一程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话,一低头往衣领上狠命一咬,原来还有一根毒针,却是藏于领内,这一口咬下,毒针刺入口中,果然是见血封喉,登时便断了气。

姬公公眼见又没了活口,气得颜色变改,掌中吐力,将死尸拍得筋折骨碎,瘫在地下,复狠狠一拳,将案砸得粉碎。

一拳砸下,姬公公却又渐渐气平,自己忖道:“如今已是孤身一人,这江东县大约还有皇上安插下的人,留在此处凶多吉少,未若及早脱身。”急转身去换了衣裳以备动手,又将一应可用之物收了,装束停当,便要出门,却又想道:“俗话说双拳不敌四手,如今不知对头剩下几人,我此刻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孟子,倒是先寻他回来的好,便是路上遇见对头,到底有个照应。只是这屋里几具尸首扔着却不大稳便,也罢,未若如此。”想着,将房门从内反锁,自己却从后窗轻轻跃下,悄悄出了驿馆。

此刻时候还早,兼着一连几起命案,因此这几日开集一日比一日晚,人也一日比一日少,带累那杂耍班子也少了生意,白日里便不大出来,只在下处住着,等天傍黑方指着夜场赚几个钱,姬公公便往他们借下的那小小场院去。

不料才进了巷子,蓦然看见角落里竟又死着一个,瞧身形,瞧衣裳,依稀便是孟浩然!姬公公大惊之下反倒谨慎许多,且不急于翻检尸首,悄悄潜进那小场院,只见院内无人,想是那起小孩子们因无事都跑出去玩了,他便潜在窗下,只听里边一个女子声音道:“不必说了!如今那老狗只剩得孤身一人,此时不杀,还待何时!且将那针儿给我。”这声音竟是容宁儿!姬公公听得怒火中烧,一掌拍碎木窗,就劲蹿进房内,只见帘后影影绰绰有个女子,便一个箭步上前,暴喝一声又是一掌拍出,帘后那女子连哼也未哼一声便应手倒地,姬公公随手扯开帘子,再去看时,失声道:“不好!”倒地的那个女子并非容宁儿,却是杂耍班子的那个红泪小姐,大约是在那里梳妆还是怎的,不意飞来横祸,竟被一掌打死了。

姬公公一怔之下弯身去看,方看清尸首上也钉着小小一枚银针,虽说针上看似无毒,只是回想起来,大约自己出手之时,红泪儿即便未死,也已昏迷,这想必又是事先做就的圈套了罢?正猜疑间,忽觉耳畔生风,抽身一躲,只听“夺”的一声,一支小小竹箭钉上妆台,姬公公上前看时,镜上却有胭脂写就的几个字,道是:箭名夺魂,追汝黄泉!

“夺魂箭……女财神?!”姬公公微微拧了眉,尚未醒过神来,忽听外边有人连声叫道:“快来人哪,打死人了!”这声音又是容宁儿,姬公公大怒,骂道:“我上天入地,也要取你小贱人性命!”话音未落,早又一伏身蹿将出去,只见对面屋脊上果然有个人影儿,依稀便是那女掌柜慕容宁宁。

外边天色已明,姬公公也顾不得被人看见,飞身上房便去擒拿,慕容宁宁却不敢停留,一扬手一把暗器甩来,转身跳下地去,径奔城门。姬公公只见满眼飞影儿,也不辨是什么,纵身起来避过,那些暗器都落在屋顶地下,原来不过是把石子儿,姬公公恨得咬牙,也跳下地去赶,不料那容宁儿一介女流,竟有长力,姬公公一路左赶右赶,那白影儿只在前边,再追不上。

看看已奔出十余里,慕容宁宁扭身奔上一条岔道,转过山脚,前面,竟是废弃已久的那十里荒店。

姬公公大吃一惊,暗自忖道:“这死丫头将我引至此地,莫非有埋伏?”急急收住脚步,不料慕容宁宁回转身一低头便是一排背弩毒蜂般飞出,姬公公急拔身而起,暗道:“这死丫头横了心要与我拼命了!”心念才转,那排背弩已从脚下掠过,慕容宁宁不容他喘息,长袖一飘又是乌光点点迎面扑来,姬公公尚未落地,人在空中无处躲闪,却见他大袖轻拂,将点点乌光尽数卷了去,甫一落地便顺势打回,人却不退,跟着赶上前来。慕容宁宁大骇,纵起身躲避时,姬公公已至面前,阴阴一笑,双掌聚力,一个托塔式向上击出。慕容宁宁身在半空,无可着力,横了心拼将一死,将那支从孟浩然身上拔下的逍遥箭握在手里,满打算坠落之时便在姬公公掌上戳个透明窟窿,不料姬公公突然收掌猛一闪身,顺势又一掌向侧边拍出,将那边碗口粗一株小树齐腰拍折,树上又跌下人来。

慕容宁宁这回当真是死里逃生,刚一着地便急往后撤,百忙中往那边瞥一眼,不由得脱口叫道:“是你?”

那树上跌下的却是秋焰炀,只因她应承了要打探明白好去回复商云,便一路悄悄跟了姬公公。“姬补思”三字原是她幼年时便已听得耳滑的,她自知拳脚功夫总是不及,况且自己琴剑皆不在手边,通身上下除了那对镯子便全无兵刃,不敢跟紧,更不敢出手,刚才若非看见宁宁性命攸关,也不能发暗器相助,只是此刻四枚月牙镖皆已打出,手中却是真的再无利器,见姬公公掌底生风,自家已心虚了,更不敢接,便就势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掌风。

慕容宁宁只叫得一声,姬公公一掌又到,情急之下慕容宁宁将满把金钱镖以漫天花雨之势发出,直取中三路。不料姬公公这回不避不让,更不变招,竟和身扑上,耳中只听金铁交鸣,原来内里早就穿上暗甲。慕容宁宁大惊,情势急转直下,姬公公一掌已按上她的小腹。慕容宁宁只觉腹内剧痛难忍,脏腑皆碎了一般,忍不住便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姬公公一击得中,料她定无生理,心内惦记着那边还有对头,纵身又往那边扑去,不意才纵起身,忽觉身后杀气涌动,忖道:“这小妮子未死透么?”他知道“女财神”虽善使暗器,却并不喂毒,心念转时,早已一掌向后挥出,果然抄着一物,虽是小箭之形,然而触手冰凉,却非夺魂箭,随手拿在眼前看时,掌内是寸来长碧油油的半支短箭,箭镞已将掌心划破,血作紫黑。

惊,惧,怒,一霎时百感都在内心翻腾。麦黑子之死,宁寒蝶之死,孙膑之死,乃至孟浩然之死,桩桩件件,都上心头。三步逍遥!又是三步逍遥么?这一生之中,姬补思自问江湖风浪经历无数,怎样的风险都试过,只差这临死的一刻。人到死时,竟然真的能记得起那样多的事情?那一幕幕刀光,一片片血影,都于这一瞬,涌上心头。他自幼入宫,偶得奇遇才修来这身惊人功夫,也蒙这身手段屡建奇功,看惯生死,看淡聚散,这双手上更不知握着多少性命,一步步由小太监而至总领,终于位极一时权倾朝野,已称得起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曾有人屡屡告诫自古伴君如伴虎,位高须思退步,只是身后有余谁又甘心缩手?多以为幼君可欺,却忘了龙鳞难触,心内纵有千种不甘,到底命近黄泉!

剧毒攻心。姬补思双拳紧握,圆睁双目,一声厉吼,直挺挺僵在那里,转眼间没了进气。

这番变故着实太快,秋焰炀跳起身奔过来时,姬公公已中箭丧命,慕容宁宁仍躺在那里,只是气息都弱了,旁边却有个年轻男子跪着。秋焰炀微微一惊,认了认,轻声叫道:“孟逍遥?!”

孟逍遥抬起头来,漠然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抱了慕容宁宁,缓缓站起,转身便走。

“等一下!”秋焰炀赶上去拦住,“你……她……这伤……”

孟逍遥看也不看她,冷冷地道:“让开。”

“我知道有个好大夫!”秋焰炀脱口叫道,“我带你去!”

“迟了。”孟逍遥凄然一笑,“我也来迟了。烦姑娘上报商四爷:此间恩怨已了,我二人也去了。”再望了慕容宁宁一眼,又是一笑,“救命之恩果然难报得很!到头来还是要拿性命还的么?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让你死了的好。”说着,再不看秋焰炀,迎了初升红日,扬长而去。

秋焰炀怔怔站了半日,直到孟逍遥越去越远再看不见了,方转了身,只见姬补思犹僵立那里,面容狰狞,甚是可怖。姑娘摇了摇头,伸手去摘了腰牌,才要转身,忽听马蹄声急,转眼已至身边,却是秋落锋跳下马来,叫道:“姐姐!”一面叫着,已看见姬补思僵死在那,转眼见地上又扔着四截镯子,连忙捡起,惊道:“你出了手?!”秋焰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去,翻身上马:“你怎会来?爹爹呢?”

“他们轻车快马,只怕等咱们到时,他们也已到了江东县了。”秋落锋也上了马,与她共骑而行,“商云身上那伤倒不要紧,此时已活过来了,大姐说好生调养些日子便好了,按老爹意思,横竖他也要回京,未若同行。他不放心他们三个,定要回来看个究竟,我同大姐哄住了他,我们两个先到了江东,如今江东县上都乱作一团,集也散了,招财店也关了,人都不知去向,连店里那半截死人也不知让谁翻弄过了,大姐回去报信,我四处找你呢,总算这里找着。这姬补思究竟怎么死了的?”

“不是我就对了。”秋焰炀侧了侧头,淡淡一笑,“回去再说罢,这里冷得很。”说着,催马前行。

暮秋,风卷了零落的几片黄叶,飘飘摇摇地落在刚刚打扫干净的街上,或许是时节的缘故,街上便显得有些萧瑟,少有人行走,街边只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摊子,沿街的店铺大都紧闭着门。翩翩两骑护送了两乘精致马车,便打这萧瑟的街上过,径直进了县衙的后街门去了。

县太爷火燚大人是早接了信儿的,也不带人,亲身在院子里等着,见车马进来,忙当院跪接,秋焰燃翻身下马,先赶在秋公马前拢住缰绳,秋公便也下马,满面笑容道:“快起来罢,私底下也是这么着。”

火燚方起了身,笑道:“学生自然不敢在老师跟前放肆。师母倒未同行么?”

秋公道:“后面车里呢。”秋焰燃连忙去请下车,火燚过来拜见了,这才与秋焰燃彼此行礼,笑道:“大姐姐好。”又忙唤家眷来吩咐“快请师母与大姐姐进去喝茶罢”,看着都去了,两个侍僮也有人带了去歇息,方道:“老师此番辛苦了。”

秋公笑道:“你且慢说话,后边那一辆车里那个,只怕你得见上一见。”

火燚疑惑道:“怎么那竟不是大姐姐的车么?我看见大姐姐骑了马进来,倒也吃一惊呢。”一面说着,走过去掀起车帘往里一张,吓得往后一跳道:“你是人是鬼?!”一面自己又啐一口道:“我给你吓糊涂了,你既是未死,自然是人了!你又来做什么!”

商云这才起身下车,笑道:“纵是不吓,你也是个糊涂官儿,也不想想三五日间江东县死了这许多性命,又有锦衣卫在内,上头追查下来,你这脑袋要是不要?”

火燚呸一声道:“托商大爷的福罢!你那差使究竟怎样了?”

商云刚要开口,忽听前边一声报,是秋家那对姐弟后赶着来了,秋公便道:“且不要说了,看他两个有什么话说。”三人便一齐往前边来。

秋焰炀姐弟两个先规规矩矩上来拜见父亲,又彼此一一见礼,方道:“都完事了。”

商云微微一怔道:“那姬补思……”

“我亲眼见他死了。孟逍遥动了手。”秋焰炀将腰牌递了过去,又将自己前前后后所见,大略的说了一遍,想了想,又道,“宁宁着了些伤,大约无碍,孟逍遥带了去了,我未拦他。他叫我带话给你,说此间恩怨已了,他们要去了。”

“哦!”商云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半日,方道:“当初我们倒也有这个话,待办了这趟差,他二人是要走的,不想他连再见我一面也等不及。”

秋公见无别话,便道:“既如此,江东这几起命案,也须收场。”秋焰炀道:“这便不是女儿的事了,女儿告退。”说着话蹲身行礼,转身往后面寻她母亲去了。

秋公伸手拿起火燚呈来那些案卷,望了商云道:“这可都是你的事。”

商云敛容道:“老伯明鉴。然而若是不收这一笔,火大人这里便难办了,侄儿们皆是不经世事的,此事须请老伯示下。”

秋公笑道:“这是你狡猾,都推到老夫身上。”略一思忖,正色道:“话虽如此,此事老夫若不作保,只怕仍有后患。老夫有个主意在此,正好大家斟酌。姬补思此事虽是今上有意,然而他身居高位许多年,门生无数,所幸这一回他原是奉旨出京,查的偏又是这桩九死一生的事,火贤侄不妨一本奏上当今,只说姬大人率了四千户访查聚宝盆之时殉职了,将那四个——李自隆师徒两个和胡涂兄妹两个——充作对头报上,孟浩然身为员外郎,勾结贼子暗害朝廷命官,此罪当诛,火贤侄斟酌便是;孙驿丞殉职,这个不妨带过一笔,听凭皇上发落罢。二位贤侄意下如何?”

火燚先笑道:“也只得如此。”

商云瞥了他一眼,又向秋公道:“但凭老伯裁度。只是朝堂上仍须老伯周旋。”自己想了想,又笑道:“如此,皇上不免要送个顺水的整人情与这五个了。”

秋落锋此刻方笑道:“那也与活人无伤了。”众人一笑作罢。

一时商议妥贴,拟定折子,便命人来请女眷,外边牵马套车,预备动身,秋夫人带了长女上了头一辆车,秋公父子乘马,商云仍上了第二辆车,众人皆是有说有笑,净等着动身,唯独秋焰炀神采飞扬地翻身上马,嚷了一声“我替你们开道”,话音未落,早当先去了,众人倒也不去计较。

出城数里,忽见秋焰炀自前方回马奔至面前,笑道:“糟了,我那四枚月牙镖到底忘在火兄府上,须回去取来!”

秋公听见,笑道:“也有你这样的开路先锋!”

秋落锋也笑道:“这却是忘记不得,我陪你回去取。”二人便飞马奔江东县来,到了县衙也不必通报,直奔进厅去先寻了月牙镖,才要走,却听见火燚声音传来,咬牙切齿地叫着商云名字骂个不住,间杂着哀号呻吟之声。二人纳闷,循声寻往卧房来,秋焰炀便站下了,道:“我可不便进去,你去看了来告诉我。”秋落锋答应一声进去,只见火燚头朝里脚朝外趴在那里,不知是给什么毒虫咬了还是错碰了什么东西,两股肿起大片青紫,边上一个大夫正挑了药往上敷,李程在旁边拿扇子替他扇着,看见秋落锋进来连忙摆手,只是闷笑。火燚并不知有人进来,还不住口地叫骂:“好死不死的商老四!如何使这手段害我!待我……啊哟!着手轻着点儿!这是活人,不是死肉!”

秋落锋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道:“这又是怎么说!”

李程不待火燚发话,笑道:“商云恼他办事不力,折了孙膑,临走时往他床上撒了一把铁蒺藜,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药物,这太爷送了你们回来,换衣裳时一屁股坐了上去……”

话未说完,火燚又恨恨地骂大夫道:“什么狗屁大夫,一点儿好药不用!哎哟!怎么这么蠢,着手轻些儿……”喘了半日,又问,“我这伤几日可好?”

大夫倒也不恼,笑道:“我的太爷,几日!仨月若是能消了肿,那算你前世烧了高香!”

秋落锋听见,忍不住又笑,恐火燚再骂出什么来,忙道:“那么火兄且安心养伤罢,小弟告退。”话未说完,转身跑出来,拽了他姐姐出门,一面赶路,一面一一的说了,秋焰炀尚未听完,已经憋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一带丝缰,远远奔了去,却又回头笑道:“你可不要去爹爹面前学舌。”秋落锋也笑道:“我又没疯了,学这个舌呢!快走罢,莫让他们等急了。”说着话,也半空里甩了一鞭,纵马追了上去,随着那团红云,渐渐消失在官道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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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婴期修真者渡劫却碰上百年难遇“五行灭仙劫”道消身陨,本因死去的他穿越异界至“亦虚”大陆,修真法术显威异界。一生一死命中独缺隐藏怎样的秘密,两大逆天之器齐聚一人,手掌逆命,脚踏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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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阴谋之下,落魄公子古月得到穿越者改装的超级手机,一条前人已定好的修炼之路,让古月开始一场精彩旅程,带领家族逐渐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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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执着的舞者,穿越到了洪荒,在那个巫师纵横的时代,一支舞可以降妖,一支舞可以伏魔,舞者通过自己的勇敢智慧练到极致的降神舞,开启了属于自己的鬼舞大巫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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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俊凯,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鼓励我,爱我!可是现在,你在哪里,你让我该怎么证明我爱你?!”——冷兮子“兮儿,我爱你,我一定要找到你,送给你属于我们的爱恋,我要找到你!可是如果你不出现,让我怎么证明我爱你?!”——王俊凯......一句“爱你”,让两人之间发生了太多。他爱她,所以在寻找;她爱他,所以在等待。“冷兮子,不要离开我,我爱你!”“王俊凯,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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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岁的白如音整天只会叫三岁的墨流年抱抱三岁的白如音已经知道追夫要趁早十四岁的白如音被某个16岁的妖孽少年壁咚,说“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感谢你是爱我的1』本文又名,傲娇与蠢萌:糖。本文作者与潇湘书院梦曦灵月,云起书院灵卿歌皆是一人。
  • 帝国创世

    帝国创世

    中华大地,阴云密布,瘴气笼罩,一股彻底革新的力量正在升起。下一个超级大国正在崛起。保守的预测,2015年至2035年,中国和世界都将处于命运转折期,我们将会脱离无限度消耗资源和环境的发展模式,世界将会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和谐时期,人类社会在未来20年创造出的财富很有可能会比过去2000年创造出的财富总和还要多。不再有彷徨,不再有失落,不再有隔阂,我们将会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能体会到人的价值和意义。秦始皇,杨坚,牛顿,瓦特,爱迪生,爱因斯坦,希特勒,毛泽东,乔布斯,未来的时代将会造就更多伟人,人的能力和价值将会更容易实现。
  • 心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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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掌控心剑之人,必定至情至性。酒色不沾,谈何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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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一无二芷为你:娇妻带回家

    放养16年,胆儿长肥了,哟?到底要炖呢,鲜!还是炒呢,够味儿!还是做吧,有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