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山不只是一座山,龙跃书院也早已不只是一个修真门派。经过千年传承,拥有三十二院几万弟子的龙跃书院,就像是一座城,一个国,更像是江湖。
自从记事儿起,秋水便生活在龙云山龙跃书院里,身边只有一个整天笑呵呵的老头儿和她一起生活,她叫他爷爷。爷爷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爹和娘,她那小小的脑袋里便也没有爹和娘的概念。
她每天都和爷爷在一起,每天在爷爷轻声呼唤中醒来,每天和爷爷一起在他们的小院里玩闹,或者跟着爷爷到书院中的其他地方,然后,每天在爷爷哼唱的小曲儿中入睡。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的爷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书院里的人都对爷爷很尊敬,他们也总会夸秋水长得水灵,都叫她“小公主”。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小公主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每次听到别人叫她小公主她都会感觉好害羞啊。
那时候她真得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啊。因为爷爷特别特别疼她,因为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夸她水灵,都叫她“小公主”,她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她,她便喜欢着这个世界。
她的世界,也只有这座山上的这个修真圣地,这里便也是她的世界。每天都是笑嘻嘻地小公主和每天都是笑呵呵的爷爷在这个世界里幸福地生活着。
可是孩子总是充满好奇啊,当她再大一点点,真的只是大了一点点的时候,当她看到好多跟她一样大小的孩子聚在一起嬉戏欢闹,玩着游戏的时候,她会觉得好奇,她会不满足于只待在爷爷身边。
她第一次放开了爷爷的手,第一次一个人走出小院,第一次走向跟他一样大小的孩子们。
看着在一起玩着什么游戏的孩子们,她第一次向他们说话:“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她看到他们都笑的很开心,所以她说话的时候也害羞地傻笑着,她想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游戏,那些爷爷没有跟她玩过的游戏,那些好多人好多人一起玩的游戏。
孩子们望向向他们打招呼的那个女孩,便看到了长得水灵灵的秋天傻笑地看着他们,便有人也笑了起来,但是也有人脸上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还有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直接露出了凶相,带着所有人跑掉了。
她第一次感到了不一样的感觉,来自这个世界的不一样的感觉。那时候小小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恶意。所以她还是傻傻地笑着,望着跑远的孩子们又追了上去。
追着他们傻傻地跑,或者在旁边看着他们自顾自地玩耍,只是那一天她终究还是不知道他们玩是什么游戏。
当小小的秋水终于感觉到他们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了伤心。一直在爷爷身边生活的秋水从来没有伤心过,她第一次知道伤心的时候是这么难过,难过得哭了出来。
跑回家的秋水哭着对爷爷说她想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游戏,哭着对爷爷说别的孩子都不和她一起玩,哭着问爷爷他们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哭着问爷爷他们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这样哭泣的秋水没有发现,爷爷脸上总是笑呵呵的表情腿下去之后也是难过伤心的神色,她没有发现那一天搂着哭泣的她的爷爷也在哭着。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认识秋儿啊,因为他们都和秋儿不熟啊,等他们和秋儿熟了以后就会和秋儿玩啦!”
爷爷从来没有骗过秋水,爷爷说的话都会变成真的。所以第二天秋水又笑嘻嘻地跑到了一起玩着游戏的孩子们的面前,大声的介绍着自己:“我叫秋水,爷爷都叫我秋儿,我们一起玩吧!”然后又是傻笑地看着他们,期待着认识自己的他们会和自己一起玩自己没有玩过的游戏。
“我知道你叫秋水,还知道你爹是叛徒秋意重,你娘是魔教妖女!”
那时候的秋水已经知道所有的人会有爹和娘,但是爹和娘到底是什么她还不是很清楚,她更不知道什么是叛徒,什么是魔教妖女。
但是看着比自己大上几岁,恶狠狠地冲着自己凶的男孩儿,秋水清楚地感受到他是真的讨厌自己。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讨厌。
“你爹是叛徒,学了书院的功夫却反过来杀书院的长辈!”
“你娘是魔教妖女,是世上最恶毒的女人!”
“你爹和你娘杀了好多人,还害得你爷爷不能做掌门!”
那时起,秋水就每天都会听到这些话,但是她并是太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想要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游戏。
但是她又慢慢长大了一点,开始能够明白爹和娘的意义,开始明白什么是叛徒,什么是魔教妖女,她知道了自己的爹叛出了师门,去了魔教,娶了魔教的妖女。也明白了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凶自己,明白了大家为什么都讨厌自己。魔教的人都是坏人,所以书院的大人们要去打坏人,这些孩子的爹或娘,爷爷或奶奶,师叔或者师伯,就在打坏人的时候被自己的爹和娘害死了。
秋水知道这些孩子们不会喜欢她的,她开始变得害怕了,因为这些孩子们看到她就会恶狠狠地对她说:“你爹是叛徒!你娘是妖女!”
可是她没见过自己的爹和娘啊,她只有爷爷啊!
她不会再去追那些孩子们,开始躲开那些孩子们,但是那些孩子们却会开始追逐她的身影,把她围在中间,用手指戳她的脑袋,笑着对她说:“你爹是叛徒!你娘是妖女!”直到看到秋水难过地哭出来就会欢笑着继续玩他们的游戏。
秋水没玩过的游戏,秋水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玩的游戏。
秋水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想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但是慢慢长大的秋水,开始感觉大人看她的眼神越发的可怕。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爷爷身边时,总会摸着她的头笑着对她说“秋儿长得真水灵的!”的大人,在自己不在爷爷身边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化会这么大。
大人们不时的议论声会变得虚无缥缈听不清楚,但是随着她慢慢长大,那声音也慢慢清晰起来:“她爹是叛徒!她娘是妖女!”
“你爹是叛徒!你娘是妖女!”
就像有人搬进了她的脑袋里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秋水说着这句话,无论她怎么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都会听到;无时无刻不在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无论她怎么用力地闭上眼睛都会看到!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她想要逃跑,她开始逃跑!
穿过小院,跑到小路尽头,踏过草海,跑向的后山,跑进那没有人的竹林。一直跑一直跑!当她累得跑不动了,眼前也没有地方可以跑得时候,便已经穿过了竹林,跑到山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低下头便看到了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吓得秋水不敢看第二眼,但是身后仿佛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她不敢向前看,更不敢转过身体,只能坐在石台上,把头埋在膝间,吸着鼻涕不停地哭泣。
好可怕!
那一天秋水在石台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爷爷找到坐在石台上哭泣的她。当爷爷把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哭诉着:“爷爷我怕!”
“秋儿乖,秋儿不怕!”
秋水抬起哭花的笑脸,看到了同样哭泣着的爷爷的脸。夕阳给眼前的世界也给爷爷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秋水在爷爷怀里缩紧了小小的身体,爷爷将秋水小小的身体紧紧的搂着。
“秋儿不怕,总会变好的!”
“真的吗?”
“真的啊,不信你看!”
缩在爷爷怀里的秋水怯怯地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去,便在那没有路的前方望见了那一片夕阳下的云海,无边无际的云海。
“好……好漂亮啊!”
那天两人不知道在石台上呆了多久,最后在爷爷哼唱着的小曲儿中,秋水笑着睡着了。
那一天之后秋水每天都会跑到那个石台上,等待着晚上爷爷来接自己。那一年秋水只有四岁半,便一直一个人在那石台上坐到了十一岁。晴天时坐在石台上看云海飘,下雨时打着印有小白花的雨伞一边听雨一边看云海飘,下雪时一边用小手接着落下的雪花一边看云海飘。早上看云海洁白而幸福,傍晚看云海橘红而美丽,白天看云海有白鸟飞过,晚上看云海有星空点缀。
直到那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孩儿突兀地闯进来,直到那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孩儿带着一群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孩儿女孩儿突兀地闯进来。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和别人不一样,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他看向自己时会让自己觉得……很亲切,也很舒服。
但是他突兀地闯进了自己秘密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爷爷才知道的小小的世界。小小的心里又开始变得害怕,用石台前的云海铸成的心房开始龟裂,仿佛透出了什么。
那是噩梦般的话语与可怕的眼神。
那一刻秋水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自己明明用尽全力跑了出来,跑到了世界的最边上,为什么还会有人追过来?
“喂!”聚集起来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
“有什么事情么?”打破自己世界墙壁的罪魁祸首转过了身来。
“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
“哦!”
“哦什么哦!这里是我先来的,你们练功不会去练功场啦!”
这样说完之后,用委屈换来的勇气一下子便用完了一般,秋水心里立刻被后悔和恐惧占据。如果自己转身离开的话,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场景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不安的眼神不安地望着闯入者,准备迎接打碎自己世界的暴风雨,然后再一次狼狈地逃跑。
“这个石台这么大,我们在这里又挨不到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就算是你先发现的这里,今天也是我们先来的,为什么要让给你?你想呆着就去另一边呆着,不想呆着走!”
被他带来的孩子果然跟其他人一样,她仿佛预见了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她慢慢地转身,准备落荒而逃。她没有勇气再次接受那刺穿心房的话语。
“喂!”可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迈出脚步便又被叫住了。这是世界崩塌前的最后通告。曾经环绕在自己心房不能散去的噩梦将要再次占据自己的身体。
“*****!*****!”什么声音又要再次响起。
“你****!**是**!”什么声音又要不停地响起。
“你*是**!*娘是**!”什么声音慢慢变得清晰。
自己想要忘记的熟悉的恐惧在慢慢走来一般,秋水的身体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什么嘛,什么总会好起来,爷爷也骗了我……爷爷大骗子……”
秋水在恐惧中看着自己心中的云海被撕开缝隙,然后身后男孩儿的轻语飘了下来:“对不起……”
仿佛是雷雨后的云海,被重新露出来的太阳驱散了乌云的黑色。照亮了心中的世界。
暖暖的,让秋水忍不住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