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阳带着秦妮儿一起下山，站在永安城外，秦妮儿看着已经多年没有走进去过的城门，想要迈动步子，身体却在月光下忍不住微微的发抖，怎么都没办法抬起脚来。
那城里有刺得人生疼的目光，有回荡在耳边的咒骂：“那是女表子的孩子，她妈是女表子，还生了这个小女表子！”
王沐阳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又已经很晚了，最后只是用力握住秦妮儿的手，拉着她朝城内走去，“好啦，该回家了！”
回家……
“沐阳哥哥……”
从进到永安城里开始，王沐阳就拉着一直低着头的秦妮儿快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看到二人的城内百姓都不禁停了下来望向他们，虽然那眼神中没有了以前的冰冷仇恨，也不再有恶毒的诅咒谩骂，但是王沐阳还是感受到了握在自己手中的小手在不停地颤抖，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怒气，憋在心里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只是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秦妮儿的手被握的生疼，身体也因为跟不上王沐阳的脚步变得踉踉跄跄，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跟在王沐阳身后任凭他拉着自己越走越快。
当他们终于迈进家门的时候，从老管家开始，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是一脸的惊愕，就连听到王沐阳的声音走出房门的爷爷也不禁呆了一下。
“……妮儿，你好久没来家里玩了，快进来！”虽然爷爷的语气还算正常，但是王沐阳心口的那股气却越来越憋得慌。
“王爷爷！”听到王文远的话，秦妮儿终于抬起头紧张的打了一声招呼，王家其他人也都渐渐反应过来，招呼秦妮儿跟王沐阳一起去吃晚饭，但是王沐阳心里却越来越难受，他感觉自己已经喘不上气来了，张口想要喊些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眶一热，就哭了出来。
“沐阳哥哥……你怎么了？”看到王沐阳流泪的秦妮儿心里更加的不安和紧张，禁不住小声叫他了一声，听到秦妮儿声音的回头来看着秦妮儿不安的小脸，想起来那个低着头进城买酒，然后吃力的拖着酒葫芦一边流泪一边往回走的秦妮儿，想着那个被自己抢走酒葫芦哭着对自己说“我以为你也和别人一样想要欺负我”的秦妮儿，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转过身来抬起头望着站在屋檐下的爷爷和其他家人，带着哭声喊了出来：“我要娶秦妮儿，我要秦妮儿做我的新娘子！”
……
王家众人又一次惊呆了，片刻的安静后反应过来的王文远终于怒声喝到：“胡闹！”
听到爷爷回答的王沐阳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拉着秦妮儿就要朝着外面走去。“你给我回来！”王文远在后边看着自己的孙子气得浑身发抖，站在王沐阳和秦妮儿一旁的老管家想要把二人拦，但是王沐阳还是拉着秦妮儿从一旁跑过去。
或许女孩子的成长要来的快一些吧，那一刻，秦妮儿想到了王沐阳没有想到的事情。
正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王沐阳感觉手上传来了一股小小的力量，小到王沐**本就可以忽略掉，但是一直被他牵着手，从来没有在意过会被他带到哪里的女孩第一次表现出来的反抗的意思还是让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身后已泪流满面的女孩。
“沐阳哥哥……呜……”女孩眼里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只是叫了一下王沐阳的名字就呜咽的说不下去了，身子慢慢蹲了下去，把脸放在膝盖上的胳膊上，只有被王沐阳握住的手高高的举起来。
“沐阳哥哥……对不起……呜呜……”
“沐阳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新娘子了……呜……”
“沐阳哥哥……对不起……我娘骗走了你爹爹……对不起……呜……”
“沐阳哥哥……对不起……我总是赖在你身边……对不起……我不能把你也骗走啊……我不想做小biao子……”
“沐阳哥哥……对不起……”
“……”王沐阳看着蹲在地上的秦妮儿呜咽着说“对不起”，却什么都回答不上来，慢慢泪流满面，慢慢蹲下身子，慢慢把一直说着对不起的秦妮儿搂在怀里，慢慢加紧了手上的力量……握着秦妮儿左手的右手，还有把秦妮儿搂在怀里的左手。
“沐阳哥哥……对不起……”
“啊——啊啊啊——可是，我们早就说好了啊……”
庭院里的家人以及大门外聚拢的众人看着这对蹲在门口抱在一起的孩子，听着一句句仿佛扣在心里的“对不起”和绝望的喊叫，嘴角微咸。
……
仿佛回到了那个天昏地暗的雨夜，经岁月积累在心里聚集的委屈、不安、还有那自以为是的歉意一口气全部爆发了出来，女孩就那样蜷缩在男孩的怀里一直哭着，哭着……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早就失去了意识，布满泪水的小脸通红，额头发烫，但是口中还是兀自呢喃着“沐阳哥哥……对不起……”
王文远赶忙让众人把女孩送进了屋内床上，吩咐老管家去药房抓药，看着蹲在床前抓着女孩手不放的王沐阳，不禁低头叹息一声。作为王家第三代独苗，王沐阳平时也是备受家人宠溺，只是现在众人看着那张苦楚的小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还是王沐阳的母亲走上前去摸着王沐阳的头道：“沐阳，不要怪你爷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最难受的还是你爷爷啊……”
“够了！馨怡！”听到儿媳妇的话，王文远不禁出声喝道。“可是公公，沐阳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教给他了，他是您的孙子，是……是书清的孩子啊……”提到这个多年没在这个家里提到的名字，一家人眼眶又开始湿润了，王文远上了年纪，感到一阵炫目，身边的王书平赶紧扶住老父亲，劝他回房休息去了。
王沐阳的母亲又转身蹲下来，让儿子面对自己，抬头看着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的孩子眼中的眼泪不停的留下来：“沐阳，来跟娘去吃些东西，娘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娘，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是男子汉，要努力长身体！”王沐阳看着母亲的泪眼，终是不忍心拒绝，跟着母亲往厨房走去。
“沐阳，你不要怪你爷爷，你爷爷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啊。”看着慢慢往嘴里喂着粥却食之无味的儿子，王沐阳的母亲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考一番之后继续开口道：“你爹爹跟着妮儿的母亲走了，但是你也不要怪你父亲，因为他是你父亲……”
“他真的是很喜欢妮儿他娘啊，就像你喜欢妮儿一样的喜欢……”
“比喜欢娘还要喜欢么？”王沐阳吃了两口粥之后觉得没有胃口，还是放下了碗筷。
“比喜欢娘还要喜欢……”母亲犹豫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接着道：“你爹还没有娶娘的时候就带着妮儿的娘回来过，那时候妮儿的娘还不是妮儿的娘，就像你今天带着妮儿回来一样吧……牵着妮儿娘的手进到家门，站在庭院里对你爷爷说要娶妮儿娘做新娘子，可是你爷爷不同意……”
“爷爷为什么又不同意？”王沐阳脸上又有了气氛的表情，甚至还给自己已经觉得讨厌的爹打抱不平起来。
“你爷爷是读书人啊，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爹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回来就说要娶她，你爷爷当然不可能同意，况且当时……你爹爹已经跟娘有了婚约，你爹当时就像你一样，拉着妮儿的娘就要走，但是妮儿娘也像妮儿一样，哭着说她不能跟你爹爹走，劝下了你爹爹就自己离开了……”
“后来啊，你爹爹就娶了娘，有了你……但是后来妮儿娘又来到了这座小城，带着妮儿和你秦叔叔，本来只是路过，但是却又恰好和你回家的爹爹碰了面……你爹爹是真的很喜欢妮儿娘啊，可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却一个娶妻，一个嫁人，我知道你爹爹心里是苦的……”
“再后来你也应该还记得的，你秦叔叔救了你的爷爷，他还救了这座小城，你爷爷这时候也觉得对不起妮儿娘，知道你秦叔叔一家只是浪迹天涯，所以就劝他们留了下来，然后你秦叔叔跟妮儿娘就在山上盖了一间木屋住了下来……”
“你秦叔叔是个大人物，看得出来妮儿娘喜欢着你爹爹，看得出来她的不舍，所以就随着妮儿娘留在了这里，他也是真的很喜欢妮儿娘啊，他心里应该也相信着妮儿娘的吧，但是……你爹爹跟妮儿娘却走了……”
“……最难过的是你爷爷和你秦叔叔啊，你爷爷一直认为是他拆散你爹跟妮儿娘，你爷爷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秦叔叔和妮儿，你爷爷一直认为是他的固执害了两家人，害了你秦叔叔和妮儿，害了我和你，害了你爹爹和妮儿娘……”
“城里的人都骂妮儿娘，都嘲笑你秦叔叔，最难过的也是你爷爷啊，你爷爷给了城里人这座小城，这座小城一直存在着；你秦叔叔救了这个小城，但是当初的强盗却已经被赶跑了，你爷爷一直觉得你秦叔叔是这座小城的最大的恩人，但是小城里的人都向着你爷爷，所以你爷爷一直愧疚着啊……”
“你爷爷知道这些年最苦的人是妮儿和你秦叔叔，但是他却只能愧疚着，难过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啊……他不能在小城里护着你秦叔叔跟妮儿，他不能明明白白地对城里人说你秦叔叔的好话，他只能慢慢地改变着城里人对你秦叔叔一家人的谩骂，你秦叔叔是有大本事的人，他那么要强，你爹爹带走了你秦叔叔的媳妇儿，他怎么还能受得了你爷爷对他的好？”
“你爷爷不能让你跟秦妮儿走到一起，因为你秦叔叔还没有从山上下来，你秦叔叔还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你爷爷的儿子带走了他媳妇，你爷爷再让他的孙子带走他的女儿，你爷爷还怎么去面对你秦叔叔啊……”
“你爷爷心里也有一道坎啊，你秦叔叔救这个小城之前，先救了你爷爷，救了你爹爹，救了咱们王家一家人……你爷爷一直觉得你秦叔叔是咱们的恩人啊……”
“但是你爷爷却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你秦叔叔一家，你爷爷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固执，所以他没有同意你爹爹娶妮儿娘，所以他不能对你秦叔叔道歉就会愧疚一辈子啊……”
王沐阳似懂非懂的听着娘对自己说着话，他知道了爷爷心里很难过，知道了一直喝酒的秦叔叔心里很难过……也知道了不停留着泪对自己说着话的娘跟他们一样的难过……
……
当老管家带着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大门敞开着，两个陌生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赶忙喊住了二人，跑到二人身后询问到：“你们是什么人，今天老爷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还请明日再来吧！”
但是当那男人转过头来的时候，却被他脸上邪恶扭曲的笑和眼里的冰冷戏谑刺得后退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