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门外。
凌羽站在凌府的朱漆门外,踟躇半晌,却是不敢进门去,思虑再三,凌羽回过头来,对一直牵着他衣角,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凌虹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今日之事,虹妹莫要对别人说起,免得、免得……”
“我知道,羽哥哥……”凌虹乖巧的点点头道。
“还是虹妹最好。”凌羽咧嘴一笑,却不料牵动伤处,直疼得吸了一口凉气,生生止住笑,略显尴尬的摸了摸头,而后引着凌虹悄悄溜进府中。
……
“小羽被人欺负成了这幅摸样,你这当爹的就当真不管么?”凌府后宅,一身着绛紫色衣衫、容貌端庄的妇人带些焦虑的对身侧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中年男子闻言,停下踱来踱去的步子,回过头对妇人皱眉说道:“小辈间的事你让我怎么管?儿子被人欺负了,老子去给找场子么?小羽年纪也不小了,不学写本事,让人欺负了也是活该,自己丢的脸就得自己找回来,我凌家儿郎可从不缺乏这种血性!”
“可是……”
“可是什么,堂堂男儿就该有些担当。你就是太宠溺他,我们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男子挥了挥手打断道。
闻言,那妇人幽幽叹了口气,转身从身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青花小瓷瓶,随即招手唤过一名婢女,把瓷瓶交给婢女,道:“把这药膏给虹儿送去,让她给小羽抹在伤处去吧。”婢女应了一声就转身而去,不多时便来到凌虹闺房,双手奉上药瓶,代传了凌夫人的话后,躬身退了出去。
“唉……还是没瞒住……”凌虹似是早已猜到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药瓶转身出门,来到凌羽卧房门前却见房门紧闭,遂上前轻叩房门,唤了几声“羽哥哥”,叩门半晌,却也不闻房中凌羽答话,凌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低头略一思虑,忽然狡黠一笑,转身而去。
此时的凌羽和衣躺在床上,绣着几段翠竹的锦被蒙住全身,一副睡着的样子,其实不然,单从凌羽那紧皱的眉头、因紧攥而略显苍白的手指便能看出,凌羽没睡,而且情绪很不稳定,连臂膊都在因拳头的紧握而微微颤动。刚才凌虹敲门时,凌羽听到了,只是不想去开,不想让凌虹看到自己现在有些失态的样子。
在青梅竹马面前被人羞辱,自己却无力反抗,虹妹被人调笑,自己却无法像一个男人般将自己的女人护在身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是的,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言明什么,但其实在凌羽心中早已把这个跟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义妹’视作禁脔,自己的女人又岂容他人调笑染指?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然而,自己也只能怒,也只会怒。怒过之后呢,又怎样?还不是无力改变!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是需要用实力来说话的,实力是什么?在这个世界实力就是势力,就是修为,你总不能指望用嘴说动对方,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吧。这些年从书卷上学到的东西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却全然派不上一点用场,凌羽一直认为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妥的,所谓的修行只是一种暴力,凌羽对这个半点兴趣都缺失,也不屑为之,这是野蛮人的选择。而现在看来,在自己的尊严受到践踏时,别人却并不听你的理论,暴力反而成为维护自己的最有效的方法,谁让你比人家弱呢,不欺负你欺负谁。
凌羽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产生了怀疑,人活一世,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呢,为什么要有这种外界的压力来逼迫自己接受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呢?若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意孤行的话,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反抗?没能力!忍受?办不到!而要是受这种外界因素所迫,改变自己生命轨迹,忙忙碌碌,终其一生,做的却是自己一直厌恶、排斥的事情,为的只是生计与尊严,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自己所沉迷并一直为之坚持的生活难道真的错了么,还是自己并没错,只是这种态度的不合时宜?
凌羽深深的困惑了,明明是简单的二选一的选择题,却又是最让人迟疑、难以决断的选择题。不过有一事倒是非常明确,那便是今日之事,日后必百倍来偿,丢了的事物需要自己寻回来,这事不算完!
凌羽带着困惑,同时暗暗又发着狠,折腾了半天,终于在月上中天时伴着满身伤痛,疲累的沉沉睡去……
翌日。
刺眼的阳光斑斑点点洒在床前。凌羽睁开双眼,昏昏沉沉的起身下床,缓缓的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颈,随即推门而出,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缓缓吐出。这一觉睡的,都快接近中午时分了。
凌羽端起放在门外石檐下的水盆,瞥了一眼旁边的食盒,走进房去,简单洗漱一下,凌羽望着水中自己还略显青紫的脸,烦躁的伸手将水中那张脸搅碎,支离破碎。
洗漱罢,凌羽换下昨日被血迹尘土沾染的衣衫,穿起一身同样的白色袍服,略作整理,又不自觉的走到书案边,拿起一卷书,刚要翻几页,眉头却是一皱,猛地把书扔回原处,转身走出房去。
凌羽随意行出院子,且行且住,毫无目地的瞎逛一通。无意瞥见几个不认识的青衣小厮,手中俱都捧着大小礼盒恭敬的立在会客大厅门外檐下。疑惑间,凌羽走上前去,也不进屋,立在一边,侧耳细听。
“不知周门长今日兴师而来所为何事?”说话的正是凌羽的爷爷凌天。
“不瞒凌老,今日晚辈前来乃有一事相求。”听声音却是镇上周家的家主周碧山,即周政枫的父亲。只是不知为何,一向行事跋扈的周碧山,言辞竟有些卑谦。
“哦?周门长有事尽可直言。”
“今日晚辈前来是想替犬子求得一纸婚约。”
“婚约?这倒也是件喜事,只是不知是我凌家哪个女子,蒙令郎垂青?”凌天一扬眉,道。
周碧山闻言,环顾一下在场凌家众人,最后目光便是定在正乖巧立在凌霄身后的凌虹,凌霄乃是凌羽叔父,亦是凌虹养父,对凌虹视若己出,甚是疼爱。
周碧山上下环顾凌虹几眼,微一点头,一笑道:“犬子所仰慕的正是凌霄兄千金凌虹,据晚辈所知,凌虹侄女亦不曾有婚约,还望凌老玉成才好。”
周碧山此话一出口,凌虹不由一怔,看向对面坐在周碧山下首正朝自己笑的周政枫,双眉一皱,正待说些什么,凌天爽朗的笑声却先响了起来:“原来是虹儿这丫头,他们两人倒也算般配,只不过……”凌天沉吟一声,却没有说下去。
“凌老若是能够成全此事,周家上下自是感激不尽,另,贵府所产之碧血藤亦可在这阡陌镇畅销无阻……”周碧山会意一笑,道。
“若是如此,这倒也是一桩好姻缘。”凌天闻言手捻胡须说道。
“此事不妥!”一边的凌霄抢言道:“父亲有所不知,虹儿与小羽青梅竹马,虽无婚约,却也是情意相投,父亲怎能如此草率!”
“哦?竟有此事?这些年来我经常闭关,对此事却是不详,是我疏忽了,如若这样,那我这老骨头也不方便做主了,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小辈们的意愿。”略一停顿,凌天转头向正站在那用手指搅着衣袖,垂头不语的凌虹接着问道:“虹儿,你可愿意?”
凌天话音一落,众人目光都转向凌虹,此时凌虹低垂着头,贝齿紧叩下唇,弯弯的柳眉皱出一个秀气的小疙瘩,双眸虽是垂向地面,眼神却是有些飘忽。
房中一时寂然无声,众人都在等着凌虹答话,皆没注意到门外凌羽一紧张迈出半只脚来。这时,凌虹眼角余光瞥到外面凌羽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依然有些紫青的脸上写满紧张。
凌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虽然颤抖却又无比坚定的说道:“我愿意!”此话出口的瞬间,两行珠泪滑落腮边,如一颗画满伤痛的心,狠狠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我愿意’,区区三个字,几人欢喜几人忧,只这三字,却演绎出了众生百相,厅中众人蹙眉者有之,愕然者有之,狂喜者有之。
凌羽就这样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呆呆地望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凌虹,眼神里满是不解,不可置信。凌羽的眼神仿佛要将凌虹看穿一般,剥开层层伪装,直刺灵魂,直刺心的最深处。这是自己的虹妹啊,自己青梅竹马的虹妹!就在刚刚,却是答应了另一个人的婚约!
凌羽只觉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两只耳朵里充斥着巨大的声浪,再也分不清哪是曾经的虹妹的无声啜泣,哪又是周政枫刺耳的笑声!
凌羽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摇晃几下,而后蓦然睁开,转身夺门而去。踉跄的身影渐行渐远,留下满屋的众生百态……
凌羽一路摇摇晃晃着奔回自己的住处,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狠狠把自己砸在床上。此时凌羽灵魂仿佛被抽离躯壳,想要把整件事情理出些头绪,却偏偏又满脑子的杂乱无章。胸口闷得像要窒息一般,让人抓狂,胸腔里边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淌着泪,滴着血……
为什么!十几年的情就如此不堪么?难道一直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她的心里是否停驻过自己的身影,自己只是她的‘羽哥哥’么?抑或是因为实力的缘故?也是,世间又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盖世英雄,在自己受欺负的时候能护在自己身前呢?那周政枫人样子不错,实力又比自己强过百倍,凭什么要选你呢?
“实力!怪你自己没实力!”凌羽猛地一拳掼在床上,翻身起来,几步走到书案前,抓起书卷,只是三两下便撕了个粉碎,而后一把扬向空中,任纸片天女散花般落下,纷纷扬扬,满屋都是。凌羽血红着双眼自语道:“既然你喜欢实力,我便证明给你看,我凌羽绝非庸人!”
凌羽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下几近暴走的心境,一个念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