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顺治爷驾崩了,但今年还是沿用顺治年号。佟国维赫舍里回来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太后先皇一直为立储之事意见不合,如今确立下来。心想这三阿哥是自家亲妹妹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拖帖的呢!脸上洋溢着不可察觉的淡笑。但转念一想到还有四大抚政大臣,眼色还是暗了暗,眉头微皱。
这几天府里一直是门庭若市,拜访者之多,让门槛都有些禁受不住了。佟家是汉军旗,满军旗的人一直都有些瞧不起汉军旗的人,如今这转变之大,到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过几天,等先皇出了头七,你带静兮进宫去瞧瞧母后皇太后吧。”“老爷,这静儿才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就又……再说这宫里也没有人来传,哪有你这么积极的把女儿送进宫的阿玛啊!”蝶香不舍,目光哀怯的说道,眼眶里有了一层薄雾。“哎……你也不要太妇人眼短了,现在这时候,母后皇太后心里应该也不好过,送进宫去做做伴儿也是一个安慰嘛,等以后静儿再大一点,总是要选秀的,我们府只是汉军旗,本来什么贝勒,王爷是想也不敢想的,但现在那可不同了!先入宫去与太后,太皇太后,皇上熟絡了,以后即使不是个贵妃娘娘也是有郡王,贝勒嫁了的,做个福晋什么的也不必委屈了我们静儿,你说是不是!”蝶香听了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点点头“那过几天我再去递牌子吧,让我在好好看看我的女儿。”佟国维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不忍,轻轻的把蝶香搂在怀里。
我躺在榻上磕着瓜子,不知为何,最近蝶香总是对我特别的好,只要是闲下来总会到卮厢来转转,让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蹬蹬蹬’廊下传来脚步声,这不!蝶香又来了。筠笋掀开帘子,我忙请安。“快起来吧,再让额娘好好看看你!”早已出了顺治头七,府里又回复了往常。佟国维也不催,但蝶香心里知道,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
“我的儿啊……”蝶香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有些奇怪。“额娘已经往宫中递了牌子,晌午你就要入宫了,再让额娘我仔细瞧瞧!”赫舍里摸着兮儿的头,心中酸涩不已,这一去,还不知几时得相见。这唯一的嫡亲女儿还这么小,真真的是放心不下。“入宫?”蝶香这么一说我不禁抬高了声调。“孩子啊,你不要怪额娘心狠,额娘……”话未说全,蝶香已经泣不成声。没有儿女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种亲手把孩子送走的悲凉与不舍。“额娘不哭,静儿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我不知道缘由,却知道这多半是阿玛的注意,改变不了的结果。看着蝶香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却只能笨拙的安慰。“好!好!额娘不哭。”蝶香说着用手帕拭泪,见女儿这么懂事,半是欣慰半是哀伤。又嘱咐了几句,只觉心中有万般话语要说,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到底该从何说起。
用了午膳,换了件素净的旗装,略带了些配饰就上了马车。蝶香看着静兮上马车,上次是无奈,这次却是自愿的。嘱咐知秋一些必要事宜,便转过脸去不再看。马车缓缓向西驶去,蝶香咬着佟国维的衣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佟国维轻拍蝶香的背,安抚了好久,蝶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从神武门(原为玄武门,现为避康熙皇帝玄烨的讳改名为神武门)下车,经母后皇太后的准许,只带了知秋一丫鬟进了内宫。纤愫虽以为母后皇太后,但因慈宁宫东暖阁还未修萁完成,玄烨尚小还未有妃嫔,所以纤愫仍暂住与景仁宫。
一路上都是寂静无声,第二次进宫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紧张感。知秋还是第一次见到紫禁城,心内激动万分,又不敢四处打量,眼神一直低垂,半弯腰紧紧的跟在主子身后,不敢有半点差池。
进了景仁门,太监宫女比先前多了好多,廊下有宫女在熬着药,院子里充斥着药香味儿,一开始我直皱眉,后来又吸吸鼻子,觉得也不是很反感,倒觉着这香味比那任何的香薰都来的雅致。“咳咳——”屋子里传来一阵急速的咳嗽声让我回过神来。
进了屋子,只见纤愫正躺在床上用手怕捂嘴,肩膀不住的颤抖,虽用了脂粉可仍掩不了面色的憔悴,手上的书已掉落在脚边,一小丫头连忙上去捡起。兆函忙轻拍纤傃的背,才略好些。
“佟静兮给母后皇太后请安。”我跪在地上,中规中矩的行了个大礼。“什么母后皇太后的,太生分了些。咳咳——静儿还是叫我姑姑听着顺耳。”说完,又咳嗽几声,见我站着么们远,招招手,眼里有着淡淡慈爱的笑意“来!到姑姑这儿来!姑姑这儿啊还留着你爱吃的杏仁糕呢!咳咳——悢仪快去取来。”我刚在马车里用了些点心,不忍纤傃伤心,又吃了好些。
纤傃的院子里全充斥着药香,怕我闻不惯,便让我出去逛逛。
我们沿着西甬道向御花园走,知秋看什么都稀奇,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天色一会儿就暗了下来,好像有下雨的征兆。便快步往回走,走至万春亭忽,不经意的一瞥眼,便看见远处有一熟悉的身影,等到那人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是福全。
我见他并未发现我,便起了捉弄的心思,让知秋站在亭外等我,蹑手蹑脚走至他身后用手捂住他眼睛。还没等我说话,福全就出了声“给爷滚,你们这些狗奴才——”说着就用力扳开我的手,我从未见福全发火,也不顾手上的疼痛,睁大眼睛望着他。福全没想到会是我,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平时脾气好,宫女太监都开始放肆了!见识我,也愣住了。呆愣了几秒,我回过神来,只见他两眼肿胀,面色有些苍白,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眼眶周围有淡淡的乌青,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伤心了好久。
“我——我没想到是你,我还以为——”福全挠着头皮说道,神色有些尴尬。“快下雨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跟着你的宫女呢?”没想到我此话一出,福全的眼眶又红了。慢慢倚着柱子滑下。“静兮你知道吗,我额娘当初就是在这里认识我皇阿玛的,后来我长大了,那个时候孝献皇后还未进宫,皇阿玛经常带着我来这儿教我武功,画画,诗词歌赋,而我额娘总会在一旁看着我们笑。虽然后来一切都变了,额娘开始整日以泪洗面,开始怨恨我皇阿玛,可我总觉得我皇阿玛还是当初那个教我武功,诗词的皇阿玛,从来没有变过。皇阿玛说我最像他,脾气,样貌都是。我记得皇阿玛将要大去之时宣我们进乾清宫说立储之事,我回答愿为闲王,现在三宫六院都传的沸沸扬扬,笑我呆傻,竟连奴才们都敢在背地里说闲话了!额娘也不理解我,连我的面也不见,哼!这些人有哪个是懂这我的?皇阿玛这一生的挣扎,有谁看得见。闲王不好吗!采菊东篱下的日子,为什么不要?为什么都怨我……”说着说着便把头蒙于膝盖中间又梗咽了起来。我手足无措,学着额娘平常哄我的样子,轻拍他的背“原也不是不好,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世人大都觉得,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大乐也。你与他们不同,自然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异类,所以你才平白落得许多嘲讽。可你还是你呀,干嘛要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听我这么说,福全抬起头来,我见他望着我,换了个姿势,用手托头“其实我到也觉得春游芳草地,夏赏绿河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去江南看小桥流水人家那才是神仙日子!可又有几件事是符合我们心愿的?你羡慕陶渊明过得潇洒,可他不也有自己迫不得已,人生不过这样如此罢了。”福全歪头想了想,笑开了“诗酒琴棋客,风花雪月天。有名闲富贵,无事散神仙。我但求自在闲得了结一生啊。”正说着话,倾盆大雨而下,一时间倒把这天底浇了个通透。知秋快跑进亭子,见她被淋了个彻底,我不厚道的笑了。知秋一跺脚,满脸羞愤“格格你还笑!这雨下大了,我们怎么回宫啊!”福全立在一旁“这是谁啊?”“哦!我额娘分给我的使唤丫头,知秋还不快见过二阿哥。”知秋红着脸,福身请安“二阿哥吉祥。”“起来吧。”福全应了声,掀开衣袍坐在石凳上,倒了杯茶递给静兮“这雨下的这么大,我们只能在这儿等了。”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你说得倒轻巧,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呢!就在这儿干巴巴的等?”话虽这样说,但也坐了下来。“不然怎样?”福全坏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坐在亭子里还不时有雨屑飘进来,更别说从这儿走到景仁宫了,恐怕那时候我早已成落汤鸡了,亏我刚才还来劝他,真是不识好人心!扭头,不再理他。
福全也不在意,又到了杯茶,递给知秋,知秋本来还在擦身上的水,忙停了动作,双手接过“谢二阿哥。”福全轻笑,斜睨了静兮一眼“你这礼数倒比你家主子周全,改明儿,好好教教她!”知秋红着脸低头不说话,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我咬着牙“福——全——”
“主子!主子!您在这儿啊!到害小吩子好找。哎!静兮格格也在啊!奴才给静兮格格请安。”一小太监生的面红白净的跑进亭子,手里拿着伞。“快起来吧!”“把伞给静儿吧。”福全玩弄着茶杯说道。“那!那主子您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这点雨算什么!”说完便走进雨幕里。我有些傻眼了,小吩子愣了愣,忙把伞递给知秋,跟了上去。
雨也有些小了,知秋帮我打着伞“格格,二阿哥人真好”花盆底走在石路上等等作响,与雨声融为一体,我噗嗤一笑“他那人啊,该有正经的时候没正经的,亏你还夸他,莫不是喜欢上他了!下次再看到他,定帮你说说。”“格格——您又拿我打趣儿!”
雨小了,淡淡的,落在哪里,便渐成朵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