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几天,转眼正月十五。
“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吐血,是真的吗?”蝶香边动手脱佟国维的朝服边问。“我哪知道这么多,你听谁说的。”“王太医的夫人前些日子来过,就说起这事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说皇上多半活不长了”“嗯—”佟国维思量一番又说“我估计她说的多半是真的,今儿个皇上又没来上朝,我只递了折子就回来了。这天啊多半是要变了!你也只在我这儿说说就罢了,万不可再与别处说去。去年末那孝献皇后薨了,还以为老天开眼了!皇上顶多伤心几天,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现在闹的要出家。唉——只可怜我那久居深宫的妹妹啊!”蝶香也不再多说话,招呼着斜千上早膳。
晚上大家一起聚着吃元宵,我却总觉着不入味,也说不出来,感觉就是不对。上元节有花灯有庙会,我在心里酝酿了好几天的措辞却在蝶香那里一点儿也不管用,铁了心的不同意我要出府。我看向佟国维,佟国维看着我哀怨的眼神,有点不忍心“那就在府里猜灯谜好了,我回头让小厮多买些灯花回来,也让我们静儿过足了瘾!”说是这样说,可是那又哪里有那种氛围。我自知没了戏,耷拉着脑袋,郁闷的回了卮厢。
“怎么样!怎么样?福晋同意了吗?”听到脚步声,筠笋飞快的跑了出来,被知秋瞪了一眼。看着我闷闷不乐,筠笋也猜了答案,虽然心中有点失望,还是打着圆场“没关系嘛格格!大不了我们明年再去求福晋好了!”知秋听着筠笋苍白的安慰,无力的摇了摇头。
“让小丫头儿都去玩儿散了吧,我去段香园坐坐。”接过大氅,对筠笋们挥了挥手。知秋连忙跟着。“你也去玩儿吧,一年难得有那么几天。”“奴婢用不着,让她们去疯闹好了,总得有一个人服侍格格呀。”
我不说话,几天过去了,段香园的梅花已经有些褪粉梅梢了,撒了一地的红艳。
“你倒是极有雅兴,害我遍寻不得!原来在这儿潇洒!”我坐在‘揽酯轩’胡乱拨弄着手帕,看向那出声的地方,容若绕过亭柱露出脸来。我一惊,“你现在这时候怎么来了,家里不赏你元宵吃?”“我有心惦念着你,你倒还耍嘴皮子,这花灯你瞧瞧合不合你心意?”“好漂亮!还算你有心!”从小单子手里接过天花灯,纸糊的样式,绸缎做的面,上面画着仙女下凡,我顿时两眼放光。
“这是什么?”我见小单子手里还拎着一木盒,有些奇怪。“这是元宵,你尝尝吧,还热乎着呢,常听人说‘连浭桥’上王大妈的芝麻汤圆最是好吃,刚路过那里便特地买了些,你尝尝!”说着容若便打开食盒。小单子听容若这样一说有点不解,明明主子就走了好远,去‘垺食胡同’那儿才买得的,那可是排了好长的队呢。他为什么要骗静兮格格呢,小单子转不过弯来,暗暗在一旁纠结。
我轻轻咬了一口元宵,香香的芝麻顿时溢了出来,我竟连汤也不想放过了。容若看着直笑“你当心着些,别噎着了到麻烦。”他话音刚落我就被呛的直咳嗽,知秋忙帮我拍背擦嘴。容若看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我死死的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收揽。我有点愤愤的,不过俗话说的好‘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今天看在有元宵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我心里暗自大肚的想着。
一碗芝麻汤圆下肚,只我觉满足,升了个懒腰笑的傻滋滋。
容若拨弄着梅枝,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静儿你上次去我们府拜年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穿的是汉服?”我见他问这个,有点摸不着头脑“是啊!就那件鸭黄色羽缎的夹袄,怎么了吗?不好看?”他笑的更欢“你还记不记得,我阿玛有个最小的妹妹,只比我略大六岁,上次你们一群人走了以后,便闹着哭着去做了件汉装,可她不如你骨架小,又是个野性子,穿着到显得不伦不类的,惹人发笑。却也不肯脱,说看到有人穿着好看。我想着有谁穿啊,今儿想起你我才恍然大悟。”
小单子也笑了“哦——奴才也见着小姐穿那件衣服了,真真像东施效颦!还是静兮格格穿着好看!”“小单子你竟瞎说!什么东施效颦,我从不认为我哪里担的上西施名号,这比喻不好。”容若奇怪“自古美女说西施,怎么小单子这样夸你,你还生气?”“就是就是。”小单子也有些委屈。“西施就不要提了,可听过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有的选,西施肯定也情愿当那东施。“这怎么说?”容若来了兴趣,非要问个明白。“君只见一代倾城,世人都依,却从不知道吴宫之内,红颜落泪有多憔悴。吴宫大乱之时,美人可曾成尘灰。但你去看东村女还在,头虽白了半边,却尚还在浣纱。”说完,我看向容若“你可明白?”容若愣怔“原没你理解透彻,只知笑顰,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无奈……”小单子也愣愣的,他虽读的书不多,但听完刚才那一席话,眼前仿佛看到一代美人绝望痛苦,无奈的挣扎。
知秋去拿了些点心,我们坐着略用了些,说了会子话,阵阵冷风吹来,梅花又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披上大氅,还觉得身上有些寒意,略略发抖。容若心细,起身摸了摸静兮的手,只觉肌肤冰凉“你快些进屋去吧,我先回府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有些不舍“额娘现在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肯让我出府,你以后可要长来找我玩,不然我非得憋闷死!”容若微微笑到“记着了,下次我给你带‘坪宜坊’的茯苓膏。远近闻名,可好吃了。”“好呀好呀!”那时候我不识路,总以为很近,咧开了嘴笑。小单子站在旁边小声嘀咕“主子真是的,又要绕好远!”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呢?”容若离得近,当然知道小单子在抱怨什么“他有什么好说的,大概是舍不得你们呗!”我也不追问,自顾自理解为,他也嘴馋,想分一杯羹,便颇为豪气的说“小单子你放心!下次有好吃的,我自是不会忘了你!”小单子立在一旁哭笑不得。
进了屋,小丫头们都闹完了,筠笋烧了水,伺候我梳洗完毕,我立马爬上床。这几天挨家挨户的跑,倒是累得半死,昨儿又没睡好,今天非的补回来不可!
刚出了佟府,小单子就问“主子,你刚刚为什么不说那元宵是您走了好远特地买的?”容若心情好,笑答“我又不是邀功,若她喜欢,走远了又何妨,只要她爱吃就行了,便行了。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千金驳一笑!倒也理解了那周幽王为何烽火戏诸侯了!”说完就大步向前走去。小单子立于原地,半天才有所顿悟,撒开步子向前追去“主子——哎——主子你是不是喜欢佟家格格啊——主子!主子!您等等小单子哎!”
“老爷!老爷!不好了!”傍晚,一大家子刚聚着开始用晚膳,便听佴豆老远就开始喊,说话打着转儿,走路也不稳,到屋前了还被门槛生生的绊了一跤。“不好了!不好了!什么大事儿把你吓成这样!”佟国维猛地放下筷子,有点儿生气。佴豆爬起来“真的不好了!皇上他——”“皇上怎么了?”佟国维一把抓起佴豆的衣襟。“皇上驾崩了!”我一惊筷子掉在了地上,知秋以为我是害怕连忙上前安抚,屋子里仿佛一瞬间凝滞了。
“那皇上可说传位与谁了?”佟国维急问。“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宫里传信儿来说太后,阿哥,大臣们先在都在乾清宫,让老爷快快进宫。”蝶香连忙去拿朝服,佟国维赶紧穿戴好,晚膳也不用了,也不管衣服上是否有褶皱就匆匆上了马车。
被这一闹,大家全没了心思用晚膳。蝶香赫舍里立马遣散众人,让知秋送静回房。李嬷嬷做了些饭菜,我吃了一些,便放下了。
寅时,有宫中太监来报皇上驾崩了,传位于三阿哥玄烨。府里人统统松了口气,面上遮掩不住的喜色。但是一直到第二天亥时,佟国维仍然未归,府里彻夜灯火通明,但灯笼都换上了白色,朝廷官员家家户户牌匾上都有白色的花挂着。因为刚过十五不久,昨天还有丫鬟小厮们的打闹声,今儿个却安静极了,都没有讲话大声之人,这前后对比显得对比犹为清晰。碟香也奉旨入宫了,朝廷命妇都要去哭棺。走在府里,入眼全都是一片白色,显得有些渗人。段香园的桃花有些的也开了,粉红粉红的,与白色呼应,我不由得坐在树下发呆。
玄烨登基了,可不就是以后世人所说的千古一帝嘛。忽然想到那送我九连环的少年,陪我在御花园里赏花的少年,那被曹寅拉着而脸红羞愤的少年,那背我去景仁宫敷药的少年,从今以后就要变成那坐在龙椅上聆听文武百官凑报的帝王,变成四方来贺,我朝独尊的帝王,变成掌握所有人生死的帝王,变成拥有这万里江山的帝王!昨天的一切仿佛都好好遥远,但是毕竟是少年天子,不论以后的功绩如何,刚失了阿玛。此时心里恐怕也是落寞孤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