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泛黄,北雁南飞。
蓝海市,郊外,空地,一群孩童哼着
“英雄出少年,风姿焕发扫狼烟……”焖烤地瓜。
远处的大人们或聊天、或打牌在享受这秋日周末的野餐时光。
那群孩童之中便有我一个,而那天我再次见到了蓝轩然,初次遇到了孔越,可是那时的我既没认出蓝海晴就是蓝轩然,也不知道其实孔越与自己的实际年龄很不符。
饕餮过后,小伙伴们都去玩三个字了,我懒得跑动,便在那里看堆儿,谁知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儿,面容暗黄,看样子似乎比我们年龄大点儿。
“可以给我们点儿吃的吗?”个子高些的男孩儿小心的询问道。
我便拿出自己那一份未吃的地瓜,递于那个同我说话的男孩子。
“谢谢你,小姑娘。”他很诚挚的同我道了谢,把地瓜递给个子稍矮一些的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很是腼腆,一直躲在他身后,默不作声,一双眸子里闪动着忧郁的光,我觉得这面容似曾相识,却又陌生。
“海晴,吃吧!你一定已经饿坏了,我现在还不饿。”
我却听到几声咕噜咕噜,气氛顿时尴尬,起身去扒刚刚埋烤地瓜的土堆,试图再翻出一只地瓜,可惜除了余温渐渐散去的黄土,什么都没有。
这时妈妈走了过来,拿着四只老式面包和一个苹果,那是我们的午餐。但当她了解情况后,便把所有的吃食都送给了那两个男孩子,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全部吃下,而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孔越说的那句话:
“阿姨的恩德,孔越定此生不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妈妈被他这么说愣了,而我当时只觉得怎么说得这么难懂,感觉他根本不像个孩子,文绉绉的仿若古装电视剧里的台词,而一旁的蓝海晴则是一言不发,胆怯忧郁,让人有种想给他温暖的冲动。
通过与孔越的交谈妈妈得知他们是郊区儿童福利院里的孤儿,由于整日食不果腹饥饿难耐便偷跑出来寻找食物。听了那福利院的名字我和妈妈具是愣住,那是爸爸和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是他们结缘的地方,他们都是孤儿。
妈妈把孔越和蓝海晴带回了家,帮他们洗了个澡,并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款待他们,之后带着我把两人送回了城郊的儿童福利院。但蓝海晴始终沉默,像个忧郁的哑巴,可是孔越说他并不是真正的哑了,只是因为某种刺激而不愿开口说话。
从福利院出来时,星光细碎,我回望那扇铁栅门,门里站着孔越和蓝海晴,感觉这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像我们这样的孩童童年充满阳光,而他们的童年却是那般阴郁灰暗,没有色彩,顿时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当时的我十分想让妈妈收养了那两个小哥哥,妈妈说她也想这样做,但是需要等出差的爸爸回来才能履行法定的程序。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未及收养他们,我便也沦落到了那扇铁门之后的世界,就在那一年的冬天,犹记得那时漫天飞雪惨白一片。
彼时,爸爸已经近三个月没有任何音讯,妈妈打电话去他的单位,只说他是请了长假的,并没有去执行新的考古任务。妈妈和我的心都开始悬了起来,无数担心飞长成草,可依旧无济于事,爸爸仿若人间蒸发。
一日,天降鹅毛大雪,我和妈妈外出归来,住在隔壁的许云阿姨跑来递给妈妈一封信,她迅速拆开浏览一遍,我想也许是有爸爸的消息了,还不及我询问,妈妈便把我留在许家,匆匆出去,可是却整夜未归。
我枯等一夜,等来的却是妈妈出事的消息,她出了车祸,身体无甚伤害,精神却受到巨大刺激,已经不能清楚正确的表达任何一件事,只是不停的重复一句话。
“梦梦,知道你爸去哪儿了吗?我找不到了,找不到。”
边说还边不停的摇头,像个转动着的拨浪鼓。无奈之下,我和许云阿姨只得把她送往精神康复中心治疗。而许云阿姨出国进修在即,她单身未满30岁,不符合收养条件,只得把我暂时放在城郊的儿童福利院,我的生活从天堂跌落。
到福利院的第一天,我哭个不停,蹲在角落里无人理睬。大概对于那里的人来说,这样的事已习以为常。
“心儿妹妹,怎么是你?为何你也来此地了?”
我还是哭,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便没有再问。而是默默的递给我一小块儿糕点,很特别,菱形的,泛着淡绿色光泽,清香扑鼻。
看到它,我才想起自己确是一整天都未吃过东西,便停止抽泣,接过糕点放入口中,狼吞虎咽下肚,可即便这样,唇齿间依旧弥散着清甜,是种很特别的味道,无法形容。
“好吃吗?”
我点点头。
“这是如玉解忧糕,在这个世界我只做过两块儿,因为食材太难弄到。海晴吃过一块儿,而这块儿给你,我只是希望你们快乐起来,不再这样忧愁。”
快乐吗?可我还是想哭。
“爸爸不见了,妈妈又生了疯病,许阿姨出国,没人管我了。呜呜呜!”
他用手抓了抓我的头,虽然比我高不了多少,却俨然一副大人的做派,语重心长的说
“没事,有孔越哥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用力的点点头,继续哭。
北方冬季寒冷萧瑟,福利院的生活更是灰暗阴郁,这里除了孔越、蓝海晴和我几乎就没有什么正常的孩子,其实在那些人眼里蓝海晴也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他们觉得如果他不是聋哑,那就是自闭症。
儿童福利院的孩子们真的很可怜,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姓叫名谁,因为这里是蓝海市,所以没有名字的孩子都姓蓝海,后面再加上一个字,比如蓝海晴来时那天是晴,所以他的名字就叫蓝海晴。
而身体和精神上的缺陷,使他们的生活更加困难重重,没有父母的爱,没有亲人的疼惜,唯一的温暖便只有那些好心人的关心和怜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唯一走出这困境的法子是寻求领养,而由于先天或后天的缺陷使他们走这条路尤为艰难,况且就算是被收养也不一定过得快乐开心。
而孔越属于比较抢手的领养对象,每每有人想领养他时,他都会附带条件,那就是带上蓝海晴,久而久之他也变得无人问津。他曾说过与其寄人篱下分开生活,不如等我们羽翼丰满,他带着我和蓝海晴一起生活。
我们三人之中,他总是像个家长,但也有闯祸的时候。我那时想因为孩子毕竟是孩子,都有一颗好奇的心。
那个时候电梯在这座落后的北方城市还是个新鲜物,我曾经同妈妈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场里坐过,闲极无聊时便把这同他们二人说,孔越非常想知道乘坐它的感觉。
于是某个周末,乘着市里慈善机构组织学生爱心活动,带我们到市区公园玩时,我们三个开溜,跑到附近的商场反反复复的乘坐电梯玩耍,起初蓝海晴不敢进电梯,硬是被我和孔越拉进去,一起乘坐,后来他也感觉到有趣,玩到很晚也不肯走。
“想那孙悟空腾云驾雾也就这样的感觉吧?比大侠们的轻功还快、还高。”
孔越总是发出这样或那样的慨叹。
结果后来我们遇到电梯故障,被困在了电梯中,世界只余一片漆黑。我和孔越拼命叫喊,希望有人可以救我们出去,可是却没有人应声,想是已经下班。
我垂头丧气靠在电梯壁上,冰凉一片,引得身体瑟瑟发抖。
“别怕!”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是孔越。
“我们做点儿什么吧!也许这样就不会害怕了,比如讲故事。”
他提议道。
“好,我们就讲故事,我们把自己为什么会到福利院说出来,也许今后就不再为此而痛苦了,因为有人分担。可是……海晴他……”我忽然想起海晴现在与我们在一起虽然偶然会说一两句,但也仅限于很简单的字句。
“没事,我们先讲。”孔越如是说。
“那年我五岁……”孔越平静的讲着他们一家三口在星云十字路口被刹车失灵的公交车撞落碧湖,父母双亡,而他幸存。他讲述时我感觉不到那种强烈的悲伤,只有唏嘘叹惋和同情之意,似是陈述一段新闻报道,又像是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我当时不明白那是为何,现在我才知道对于他来讲那根本真的就是别人的故事。
而我也将自己的经历讲给他们,黑暗中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是我知道我们同病相怜。
待我讲完,蓝海晴竟然也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以下几个词。
“小武则天、凤霞山、缆车。”
我的头“嗡”的一下子,身上也开始颤抖,他是蓝轩然,虽然我打扮复古,但是说过我是“小武则天”的,也只有他爸爸和他而已。难道是我小时候一句“凤霞山的缆车很好玩。”害得他沦落为孤儿。
孔越说蓝海晴是同他一天被送进福利院的,据说是因为凤霞山的缆车事故,蓝海晴不想说话,所以有时难免受欺负,孔越就一直像大哥一样的保护他。
我身上颤抖的更加厉害,是我害得他,我竟不自觉得呜咽起来。
“心儿,你怎么了?没事,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孔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却不知该如何说。
心中想着,如果我们这次能够平安的出去,我一定要对蓝海晴好,万万倍的好,补偿我所欠下的,如果不是我说凤霞山的缆车好玩,蓝叔叔和蓝婶婶就不会出事,蓝轩然也不会成为孤儿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但是我不能说出来,那样他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可是他不记得我是谁吗?他不记得无心梦吗?或者他只能记住那个“小武则天”,而我的记忆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好的多,不觉有些放下心来,迷迷糊糊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