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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饿死鬼身后事叙(二)

张道长也不是光靠吃萝卜白菜长大的。桃木剑一断,他立刻盘膝坐在香案前,施法念咒,运起了八卦门阵。

八卦门阵以太极阴阳图为中心,可联通阴阳,借八个卦门引出八种来自阴间的邪物来散魂弑鬼。八种邪物分别是乌凤、馗蟒、赤鳞、风妖、血魔、炽魂、雷精和鬼眼,它们有些以鬼为食物来源、有些以鬼为死亡宿主、有些以鬼为诱惑傀儡,总而言之,它们不分善鬼恶鬼,只要见到是鬼,就会不遗余力地吞食或强占。正因为八卦门阵及其残酷,不给任何鬼魂以任何轮回的机会,所以正派道士几乎无人使用。

萦雪初为鬼魂,并不知道八卦门阵的厉害之处。她看见杨妈妈和小四儿带着两个龟奴正在颤颤巍巍地给张道长助阵,不由得怒火徒生,起了杀意,带着怨气对他们说:“你们杀了我的人,又来灭我的魂,未免太欺负我了。干脆我也不折磨你们了,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好受些,全当我发回善心。”说罢,萦雪不假思索,伸出利爪扑向他们。四个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就在这时,八卦门阵的第一门乾门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一只乌凤挣扎着从漩涡中摆翅冲出,鼓着大嘴直奔萦雪,速度堪比流星。报仇心切的萦雪再想躲避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夜空中突降一束银光,将萦雪罩在其中。乌凤闪躲不及,一头扎进银光当中,在萦雪眼前化为灰烬。

张道长大惊失色,心想是谁如此无礼,于是对天怒吼:“何人大胆,竟敢阻我驱鬼!”

银光中降下一老神仙,身穿白衫,头戴金冠,银发银须,手持拂尘,年纪虽老,却显春光无限。此神正是太上老君。

张道长又吃了一惊,慌忙跪地磕头,不敢妄动,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说:“不知祖师降临,弟子口出狂言,还请祖师责备。”

太上老君面无表情:“孽徒,你虽拜我门下,却不守我门规,一心只图富贵,不分善恶,不分真假,不分黑白。你既贪财,从今往后便居于金钱之中,认真悔过去吧。”说罢摆动拂尘,张道长到手的银锭脱袖而出,化成一注银水。

张道长惨叫一声后被银水包裹,银水聚合缩小,又变回银锭,将张道长囚禁在里面。八卦门镇也随之化为乌有,归为尘土。

杨妈妈见势不妙,领着三个龟奴就要逃跑,谁知太上老君早已施过法术,将四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太上老君对那四人说:“你四人虽有人身,却毫无人性,从今天起就改做畜生去吧,圈于秀月楼内,永生永世以石子为食,不得翻身。”又一摆拂尘,四个人变作四只鸡,啄石子吃去了。

看见杨妈妈和小四儿几个人得到了应有惩罚,萦雪也不想再过多逗留,转身想走,又不知道该去哪,只好站在原地发呆。

“萦雪,你来。”太上老君落于地面。

“找我有事?”萦雪不屑地问道。

“你打算去哪?”太上老君关心地问。

“去哪与你无关。”萦雪冷言冷语道。

“我送你一样本领。”太上老君并不介意萦雪的冷漠。

“你做什么事儿都只需要摆一摆拂尘吗?”

“这个…算是吧。”

“那你把拂尘送给我好了,这个本领我很喜欢。”

“哈哈哈,不可以不可以,没了拂尘,我这个老头子就成一副空架子了。”

“那还有什么本领能送给我?”

“这本领叫做'小移身法'。”太上老君摆摆拂尘,一滴水珠从天而落,落进萦雪口中。“好了,你现在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了。”

“难道我之前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吗?我最想去我爹坟前看看。”话音刚落,萦雪眼前一晃,她已经站在爹爹的坟前。“爹?我怎么过来的?这就是送给我的本领啊,还挺不错的。”眼前一晃,她又回到了太上老君面前。

“这本领可还喜欢?”太上老君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慈眉善目地笑着问。

“喜欢,挺不错的,那我先走了。”萦雪冷淡地说。

“等等。”

“还有其它事吗?”萦雪又看向太上老君,眼神中带着几分戾气。

太上老君眉头微皱,又舒展开,说:“萦雪,你生前的遭遇让充满了戾气,戾气不消,你终究是个戾鬼,将来难免危害人间。我有一法,只需将你所受磨难的记忆拿走,你的戾气便会全部消散,将来时机成熟时,你再把记忆拿回去,也未尝不可。”他摆动拂尘,一道金光照过萦雪。

“好刺眼。”萦雪赶忙遮住眼睛。再睁开眼睛后,戾气全无。“咦?老神仙,我突然感觉轻松了很多,您拿走了我的什么记忆啊?”

“我把你隐藏在内心的阴暗拿走了,你当然会很轻松。”

“咱们这是在哪?”

“这个地方也隐藏了太多的阴暗,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看还是与人间分离开的好。”拂尘一摆,整个秀月楼凭空消失在地面,拂尘又一摆,一座道观出现在眼前。“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无量观'了。”

“老神仙,您好有本事啊。”萦雪赞叹道,突然又对太上老君又长又细的银胡须感到十分新奇,伸手上去摸了摸,笑着问:“您的胡须好可爱,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可以摸摸吗?”

“小丫头,你不是已经在摸了吗?哈哈哈,你若觉得好玩,我再送你一根胡须做头绳吧。”说话间拔了一根长胡须,变作一根粉红色的头绳送给萦雪。

萦雪高兴地戴好头绳。

“萦雪,你要去找一个能打动你的人。”

“谁能打动我?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你娘亲不是凡人,命中注定你也不是凡鬼,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萦雪再想多问一句,太上老君已经驾着那道银光升回天际。夜空突然变得特别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柳絮纷飞一遍遍,花开花落一年年,女鬼萦雪在人间飘飘荡荡,结交了不少孤魂野鬼,偶尔孤独的时候便与动物为伴,不知不觉,两百多年过去了。

在黄泉路与司马建仁分开后,萦雪去了鬼门关。虽然她知道当年被太上老君拿走的都是自己生前最阴暗的记忆,可是两百多年过去了,她越来越想知道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究竟有多么的阴暗。当她得知鬼门关里随处都是鬼魂生前的记忆时,她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的记忆有没有被太上老君放在里面。

当萦雪来到鬼门关时,无数承载着记忆的雪花正在鬼门关内飞舞飘荡。“好漂亮啊!”她赞叹道,不禁张开双臂感受着这一刻的洁白与纯净,“可惜贱贱不在…咦?要他在做什么?无聊。”她放下手,整了整衣角,对着白茫茫的雪花问道:“请问我的记忆在吗?”等了片刻没有回复。“请问我的记忆在吗?”她提高音调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回复。萦雪有些失望,其实她心里不是不清楚,太上老君地尊位重,怎么会轻易把她的记忆放在鬼门关这种阴森的地方?况且太上老君也曾说等到时机成熟时,记忆自然会被她自己拿回来。“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呢?烦死了。”萦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嘟着嘴生起了闷气,自言自语说:“萦雪啊萦雪,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太上老君问问清楚呢?”

雪花们听见“萦雪”两个字,突然骚动起来,立刻在她面前拼出五个字:你认识萦雪?

“我就是萦雪呀!天哪,好有趣啊,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萦雪一时忘却烦恼,她忽然感觉自己和雪花间互有好感,便好奇地向那五个字摸去。

麻烦总是出现在你不愿意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例如现在。正当萦雪忘却烦恼,好奇于雪花文字时,千年血魔嗅着她的味道寻了过来。浓烈的血腥味裹挟着红色血瘴,顷刻吞没了鬼门关,这就要往萦雪身上附着。

萦雪被突然出现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她捂起口鼻施展小移身法想要离开,何曾想千年血魔在鬼门关里用鲜血围起一层圆形屏障,将萦雪困在其中,她试了几次都不能离开。那屏障十分奇特,风可吹进吹出,雨可流进流出,在这三界之中,唯独鬼魂无法穿越,哪怕是施展小移身法,也无法穿越。退,无路可退,闯,无路可闯,萦雪开始害紧张害怕了,这是她两百多年来第一次被困在险境而不能脱身。不过令萦雪没有想到的是,那些雪花正在努力地保护她,它们聚集在一起,像龙卷风一样飞速旋转起来,将萦雪包围在风眼的正中心,红色血瘴稍一接近便被卷上了天,一时间竟无法靠近她。千年血魔岂肯善罢甘休,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靠近雪花龙卷的红色血瘴逆方向飞旋,在雪花龙卷外围形成另外一股更大的红色漩涡,以阻力对阻力,来抵消雪花龙卷产生的威力。

那些雪花终究数量有限,不多时便开始疲软无力,雪花龙卷逐渐失去优势,进而千年血魔的逆向漩涡渐占上风,不断紧缩,将龙卷外层的雪花逐层剥落,危险一度逼近萦雪。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焱魔突现,它接到黑白无常的指令,以最快速度接近萦雪,穿过圆形屏障,再穿过红色漩涡和雪花龙卷,一口将萦雪吞入口中,在天合灯的指引下,窜出鬼门关。它含着萦雪一路返回身陷险境的黑白无常身旁。白无常见焱魔及时赶回,心下大喜,收回双眼,拉起黑无常纵身一跃,借着剩余白色迷瘴的掩护,一头扎进焱魔口中。正当要逃跑时,突然一道闪电击中焱魔,焱魔抽搐了一下,带着伤努力奔逃。

千年血魔奈何得了鬼魂,却奈何不了焱魔,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带着三个鬼魂逃出红色血瘴,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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