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边上的巷角,一间旅店显得格外奇怪,不仅位于最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而且常年客人稀少,也仍旧没有关门大吉的迹象。
拐了好几个弯,转了好几趟车,最后,元枫的车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小旅社前面停了下来。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
“大公子,辛苦了”。旅社的老板苏子接下元枫的行李,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老板,一年多不见,越发精神了”。客气地回应了句,元枫熟悉地走上楼去,找到自己的房间。
掏出很久没有用的钥匙,打开门。里面还是当初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刚要脱下外衣,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急急地脚步声。一瞬,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大公子,城内四处传扬着您还活着的消息,凌家估计也知道了,现在大概正四处寻找您的踪迹,我们该怎么办?”
苏家的人果然是靠不住,元枫微皱了下眉,来回踱了两步,“先不要作任何回应,静观其变,等我的消息”。
“可是……今晚要与市长见面……市长答应帮我们的条件是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影响?”门口的人有些担忧。
市长,也真是只老狐狸,表面上与凌家的人称兄道弟,暗地里却想扳倒实际上操纵权利日渐壮大的凌家,还要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是在协助凌家的世仇挖凌家的老底。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获得他的帮助,元枫很快作出决定,“见面推迟到明天,带上些大洋送去”,想起那双见钱就直冒光的眼睛,任何失约的理由恐怕都没钱有说服力,元枫补充道。
“我累了,今晚没有任何安排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打发走门口仍旧犹豫着的李寺,关上门,元枫打开窗户,狠狠地吸了口气,遥望那重重屋宇的尽头,一动不动,眼神有些迷离,没多久,又逐渐清澈,彷如刚刚苏醒,不自觉轻吐出一句,“苏家,苏翦,你还真会开玩笑……”,转身,脱下衣服,元枫安心地睡着了。
黎明时分,一辆黄包车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奔驰。
车内的人帽檐压的很低,看不出是睡是醒。
很快,车子便停了下来。抬头,苏府两个金光大字在朝阳的反射下闪闪发亮。
苏翦仍旧一副人生得意的样子,想是晚上睡得很不错,竟精神抖擞地站在客室里正儿八经地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着门口的人走进来的时候,元枫看到的苏翦就是这样的模样。
“大公子,见上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你看,我今天还特意起了个早床在这里候着,怎么样,够意思吧……”转眼,苏翦又换上了那经久不变的嬉皮笑脸。
元枫心里只觉好笑,多年的合作,这种把戏自己一看就能识破了,他应该也知道,看样子他还真是伪装成自然了,沉着地关上门,元枫不想再和他绕圈子,“消息是你透露的吧……”
没有惯常的抵赖,苏翦倒是意料外的坦荡,“大公子今天不像来兴师问罪的,有什么事,小弟我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
“大公子?不,我在想……这个称呼送给你用更合适,怎么样?”不放过苏翦眼里的任何一丝情绪,元枫不动声色地试探。
“你的意思……是由我来做那个要被凌家追杀的靳家独子?哥哥,你这不是害我吗?”不愧是苏翦,很快已经领悟了意思。
知道他正在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拿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搪塞。元枫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等候他的决定。
苏翦倒也识趣,接着问,“大公子认为我为什么会接受你的意见呢?况且,我还记得,前几天有个俏姑娘来这里说什么不会再合作了,那脾气,可吓人了!”说完还故作夸张地做出害怕的样子,其实却是别有用心,想看看这好几十能人数年不离不弃追随的靳家遗孤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自毁前言,说服自己,尽管自己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因为透露消息的初始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给大公子一个下马威,自己也不是好惹的。而至于最终目的,则不管自己怎样选都会达到的,两家势必会斗得鱼死网破。
听到这话,元枫已经对事情的发展了然于胸了,稍稍静默了一会,垂下的眼睑隐藏了所有的心思,“苏少爷一向精明能干,应该早就分析清楚了吧。你我一直有个共同目的,那就是让凌家倒台,现在如果凌家的矛头对准我,你以为你就可以完全脱得了干系,要知道,那仓库的火可是你放的,一查起来,大家都不好说。还有那账本的事,你我都有份……但是,如果矛头指向你,就不一样了,你们现在的苏家在新城也算是仅次于凌家了,苏老爷又是早就过世,如果你是靳家后人,凌家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一个月的时间是可以争取到的,这样,就够了”,虽然没直视苏翦,但眼角的余光时刻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凌老那么厉害的角色,一个名噪一时的堂堂靳家都可以被翻倒,可不要低估了他的能力,把自己先搭进去了还不知道。”
苏翦似乎感觉嘴唇很干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桌上的茶,看样子还不为所动,想继续装。
“我想,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可以向你承诺,事成之后,我会主动解散旧部下,苏少爷以为如何?”一早摸清了苏翦的心思,自始至终想和自己一争高低,而且最忌讳自己身后那帮势力,这样,也算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这么大的诱惑足以让他在事成之前乖乖办事。
“哈哈,大公子言重了,小弟没这个意思”,苏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胜利的愉悦,但言语间仍旧客套地推辞。
“就这样说定了,君子一诺,不会再变。苏少爷也请一定遵守约定。”元枫突然间厌倦了对付这张嘴脸,只想快点结束离开。
苏翦这才站起身来,“大公子,哦,不,是元先生放心,一个月后等着看战果吧。”
元枫没再多说,戴上帽子,坐上来时的那辆黄包车,赶在路上人多之前匆忙离去了。
仍旧站在门前送客的苏翦,看着逐渐消失在拐角的车子,笑意渐渐浮在脸上,靳家的大公子也不过尔尔,自己稍稍一出手,就逼得他出来妥协就范,哼,真是不堪一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不来就范,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还多亏他了。
回到旅社,已经大上午。
没有胃口吃午饭,元枫回房,把门反锁好。掏出从凌家带回来的行李。刚一解开,又是那个荷包。
拿起来,甫一看,还真以为是桑陌给自己的那个,毕竟那天桑陌送给自己的时候因为思绪比较混乱,没注意那么多,只看到是青色的。天意弄人,竟还会发生这种巧合。
何源也真煞费苦心了,捡来给自己,还能凭借对自己的了解,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地把它掉下来。陌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想起这些,元枫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荷包,越看越觉得碍眼,索性丢一边。
闭上眼睛,稍微收拾了一下情绪,元枫把行李包提起来,一点一点地倒空,最里面,一排不是很明显的线露了出来,那是前不久刚缝好的。
用剪刀小心地挑开,很快,一本有点旧的本子就已到手。封面上几个大字“交易记录”已经略显模糊,可知这本子被用了有一定时间了。
粗略翻一下,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多项交易的时间,地点,数量,出账与入账款项,最重要的是,在每次交易的后面还注上了交易人。凌家做事还是那么谨慎,或者说是卑鄙,总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惜,现在,这账本落入政府手里,就是自断后路了。那些曾经与凌家做过生意的人肯定会矢口否认,与凌家撇清关系,即使凌家后来能够平息账本风波,他们做生意赚钱的路也走不了了,因为做生意基本的原则都没有,谁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特别是对政府正要严抓的鸦片贸易。
今晚,这个账本就要交出去了。凌家,祝你好运吧。元枫轻轻地笑了,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