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的冬天,仍旧干燥,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搅得人心中无端烦躁。
桑陌像往常一样,带着二月来到北苑,却看见背着简单的行李正在锁门的元枫,一种不良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就像当初爸爸要离开自己一样。
“元老师”,匆匆奔过去,桑陌仍怀着一丝期盼,“元老师这是要去哪里啊,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一连串的问题,任谁都感觉到了那份焦急。
“桑陌啊,我正要去找你,”帮忙提着鸟笼,元枫有点抱歉地解释道,“家里突然有点事,所以此前与凌老约定离开的时间可能要提前啦!唔,二月好像又长胖了。”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笼子里的二月清脆地叫了两声,像是在抗议,但是转移不了桑陌的注意。
“什么时候回来呢?”桑陌突然很害怕很害怕,感觉从此就要失去元老师了。
元枫停止了对二月的逗弄,看了一下天色,叹息,“该回来的时候自然我就会回来。那时候天,应该变了。”温柔地撩起桑陌耳边因为匆忙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元枫心情异常沉重,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两人纯净地因为爱慕面对面了。
有点听不懂老师的话,桑陌急着追问,“老师,你不是说过,如果我没学好的话,你就不会离开吗?这些日子,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认真学,老师,你留下来,再教我一遍吧。”
看着这张单纯,美丽中不乏可爱的脸,元枫有些心酸地笑了,“傻桑陌,老师答应你,会回来的,好好等着老师。”说完,心里又是一阵后悔,这又是何苦啊!迟早都是要伤害她的,何苦还骗她。
定定地看着元枫的眼睛,好久好久,好像真的就相信了元枫,桑陌冲他璀璨一笑,没再说话,她知道,元老师已经决定走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掩饰好吧,让他走得放心一点。
当两人一起来到大厅堂的时候,凌老已经在等待着元枫的辞行了。
“元枫啊,阳克和我说你要提前离开的时候我还着实吃了一惊,以为元老师在这里还是住不习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凌子烨,凌老关切地问,“后来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才明白过来,家里没事吧?”
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的凌老,已经不再初见时那般硬朗,几句话讲得气喘吁吁,看来那事情对他的打击还真大,真是活该。元枫心里想着。然而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多谢凌老记挂。家父生病多时,一直身体羸弱,昨日可能过多劳累,听闻病情加重,元某身在新城甚是担心,所以……失信于凌老,元某深感歉疚。”元枫诚恳地说道,仍旧谦逊地稍稍欠了欠身。低头的瞬间,恨意一闪而过,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鞠躬,就当是对你生命的送行,父亲,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凌老犹自说着,“去年的一些事情多亏元老师的鼎力相助凌家才安然度过,而且,陌陌这些日子也多亏他照顾。子烨,你去拿几块大洋来,就当是凌家给元老师的送行礼吧。”
凌子烨站在后面,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假装没听见,没有应声。
很久都没有动静,凌老转头极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旁的何源看这情况,识时务地跟着进入内室拿大洋。整齐的大洋,满满一盘,凌老还真是看得起元枫,这大洋八成是早就准备好的。
为了不再节外生枝,引起怀疑,元枫未多加推辞,就收下了。何源帮忙接下元枫的行李,以便元枫装好大洋。
包袱一打开,出乎意料的却是,一个青色的荷包就这样不合时宜地掉落了下来。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呆了一下,心思各异。
“是我的荷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瞬的沉寂,像是无意中说出来的一样,大家纷纷回头,却看到站在角落的凌妍。本来自己还无法原谅元枫这么容易就上了桑陌的当,但是他要离开了,最终还是拗不过心里的煎熬,就来这里默默送他离开。果真,自己还是来对了。他还是回心转意了。凌妍心中一阵狂喜。
“元枫,原来你终是对我有意啊”。大步来到众人面前,凌妍敞开心思,略带炫耀地说,看着一边一脸受伤的桑陌,感觉无比畅快。
元枫怔怔地听着凌妍的大胆告白,一时思绪混乱,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桑陌,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边帮忙整理包袱的何源身上,明白了。
干涩地扯出一抹笑,元枫艰难地点了点头,“妍妍,荷包我带走了。”
众人互相看了下,看着站在厅堂中央的两人郎才女貌,暧昧地笑了。座上的凌老未置一词,看不出任何心思。只有桑陌难以置信地站在那里,满是伤痛,孤单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老师”。沙哑的声音,在一片低笑中响起。
“桑小姐,我这个老师,就此别过了,有你这样的学生,元某三生有幸,元某真希望做桑小姐一辈子的老师。”荷包早已捡在手中,元枫扬了扬,微笑,“说不定……”后面的话终不忍说出来。
疏离的语气,客套的称谓,桑陌彻底感觉到心绞痛着,撕裂着,嘴里喃喃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桑陌冲出了大厅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梦吗?噩梦?老师,你是个骗子!骗子!!!
元枫没看桑陌,自始至终眼睛看着凌妍因为突然的惊喜而绽放光彩的脸,微笑着。没人注意到,那微笑着的眼底,深深的深深的伤痛在扩散。也好,就这样让她恨我吧,总比让她带着不可能的期待等我,要好。
终于,黑色的汽车呜呜地开走了。
人,真的走了。北苑大门紧闭,钥匙已经还到了管家刘福的手里。
什么好像都未曾改变过,照常的吃饭睡觉,过活。然而,却什么都变了,因为,除了做这些,桑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心里空空的。
隔日起床,桑陌睁开眼睛,出太阳了。新一年的太阳看起来倒有些苍白,但要有力得多,乍一看,竟还有些刺眼睛。
习惯性地往鸟笼里瞧去,桑陌刹那如掉进了冰窟里,不能动弹,二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倒在笼子里。慌张地奔向鸟笼,打开笼子,桑陌颤抖着手,不敢靠近二月的身体。恐惧,再一次袭来。如果,二月也离开了自己,那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这个唯一与老师有联系的小东西,也嫌弃自己吗?如果它也走了,那她拿什么来想念老师,来记住老师?
如果,有一天自己忘记老师了,那怎么办?
一遍一遍地迟疑,伸手,又害怕地缩手。
“桑小姐,它已经去了”。像死神宣判一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桑陌回头,可是眼睛因为朝着有太阳的方向看久了,一时无法适应室内的光线,只看到一片黑暗。
“二月,已经走了”,老妇一点一点地走近,残忍地再次陈述着这个事实,“鹦鹉经不起冬天长期的室外活动,昨天我看它就病怏怏了,想来和您说一声,没想到……”。
桑陌惊恐地睁大眼睛,恍惚间老妇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狰狞表情,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一步一步地逼近来要带走二月。身体本能地后退两步,桑陌猛然把鸟笼抱在怀里,转而又藏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仿佛已转变成恶魔的老妇,决绝地站在那里。
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只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二月,已经走了。二月,真的走了。
老妇什么时候离开的桑陌已经记不清楚,还好鸟笼安然地躺在自己的怀里。眼眶里隐忍的眼泪终于放心地流了下来。恍然间,二月活泼的小小身躯还不安分地在笼子里转来转去,用怪怪的腔调叫着自己的名字,恍然间,元老师还提着鸟笼,面带微笑向自己走来,桑陌傻傻地笑了……再一眨眼,什么都没有了,冰冷的鸟笼静静地躺在怀里,不再有往日的生气。
现在,自己真的是只身一人了。爸爸,元老师,二月,都走了,桑陌双手捂住脸,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元老师,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害怕会失去什么,再也不用小心地藏起任何东西,因为,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