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间墨灵菡并不会轻易下山,毕竟是墨子的独生爱女,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无数人的眼中,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墨家势力的越来越大而有所改变,反而更加严重。那些谍子如同跗骨之蛆,虽然墨家屡有清理,但始终不能根除。
贵为圣人的墨子或许能看出些端倪,但以他那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格在明知道若是此时被墨襄知道肯定就会下杀手的情况下未必会说破。而在墨襄几经清理之后却依旧潜藏在墨家的有心人或许已经一步步的对墨家上下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墨子和墨襄都是不希望墨灵菡外出,至少出鲁山就意味着极大的危险。
不过好在墨灵菡足够懂事,在经历过父亲和大师兄联手的极力的反对之后她也就很少再提要下山之事,花季的少女就像是寂寞的野花,只能在深谷中无声的开放。
不过这样终究有些太残忍。
所以在墨襄偶尔也会带墨灵菡下山,不过仅仅是在山下的鲁山县走动一番,墨子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所以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过墨襄这么多年的经营,鲁山县不仅繁华,而且固若金汤。
正是因为如此墨灵菡见到墨襄之后才会觉得很兴奋,兴奋到连在那些师弟师妹们面前连师姐的架子都忘了摆。
鲁山县在墨家刚刚到鲁山的时候还是个山脚的村落,鲁山县中也就百十户人家,每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苦日子,墨门立门鲁山之后作为进出鲁山的门户鲁山县的车马就逐渐的多了起来,如流水的行人带来了财富和繁荣,驿馆客栈商铺开始兴起,依然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朴实乡亲们也都尝试着开始做些小买卖来补贴家用,不过除了繁荣和财富之外这些外乡人也带来了不安。
鲁山县本是个清水衙门,鲁山县本来人就少,在那个人口就是财富的年代税收自然就更少,一个升迁无望的县官手下也就两个小吏和三个捕快,就这么一个勉强维持着架子不倒的衙门面对大量人口的涌入是束手无措的,更何况在那些外来人中不仅仅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且还有些杀人如麻的江湖豪客。
墨襄当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下山的,墨家出人出力来维护鲁山县的平稳发展,作为交换衙门要对墨襄下属的所作所为保持某种意义上的宽容,这是合则两利的美事,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之后的鲁山县就尽极繁华。
墨灵菡在东山上已经是冷清习惯了,所以下了山就尤为喜欢热闹。一城之中最热闹的时间除了过年就是庙会,墨灵菡每次下山都能赶上庙会,这当然不是因为每次她下山的时间都恰到好处,而是因为她下山所以鲁山县才会有庙会。
人影穿梭,锣鼓参天,鲁山城的灯火映红了半个鲁山。
“大师兄!我要去看舞狮子!”
“大师兄!我要去看捏泥人!”
“大师兄!我要去……”
即使是已然对她极为熟稔,但每次墨灵菡喊上那么一声“大师兄”墨襄都觉得心里一哆嗦。
烦!
很烦!
墨襄不知道墨灵菡为什么这么烦人,对那种无意义的事格外上心。世界这么大,仿佛就没有她不想去做的事。
墨灵菡在人潮中钻来钻去,就像是入了水的游鱼。她的身体小巧而玲珑,所以对从缝隙中挤着向前极为擅长。
墨襄缓步跟在她身后,离得不远也不近,他偶尔出手为墨灵菡拦下那么一两只色迷心窍的人伸出的咸猪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墨灵菡的很好,有个疼爱她的所向无敌的父亲,有个关爱她的能撑起一片天空的大师兄,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放肆的玩也能收到人们的追捧和夸奖。
但是她的命又不太好,她没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沿着别人给她规划好的路一步一步的前行,墨襄和墨子就如同两扇无法翻越的铁墙,将她的人生切割的支离破碎。
所以每当想起这样,墨襄总是冲她发不出脾气。
她就是不知疲倦的小鸟,就算是放肆的飞,放肆的跑,最终还是会回到金丝做的笼子中。
早已不耐烦的墨襄在几经劝说之后,还是只有用美食作为诱惑才让墨灵菡安静的坐了下来。
两张板凳一张桌,这里是鲁山县最富盛名的李老三涮羊肉。这里的羊肉肉质上乘,入口肥而不腻,还有老板家祖传的秘制底料,吃起来格外有特色,在附近十里八乡都小有名气。
这家店在平日间就已经生意火爆,今日庙会更是座无虚席,墨襄拉着墨灵菡到早就准备好的座位上,这个座位在二楼的小角落中,背靠墙壁前面是一扇镂空的屏风,坐在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这么一来既满足了墨灵菡爱看热闹的习惯又不至于引火上身。
在过去墨灵菡非要坐在大堂里的时候总有些不开眼的家伙看到墨灵菡身边只有墨襄这么一个看起来没二两力气的文弱青年就会心生歹意。
先是一个自诩风流的书生过来说上一大堆文绉绉的话,然后再含蓄的表示出姑娘能不能赏个脸过去喝两杯酒,当然他还会及时补充上两句诸如“我从小就出自书香世家,大舅是某国大夫,二舅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以家族百年信誉保证,绝对不会真的对姑娘怎么样”的话。
先以势压人,让人生畏。然后再连哄带骗,让人左右为难。此时若是不想生事或是家世一般想要攀上高枝的姑娘就会半推半就了。若是姑娘贞烈果决最后才是猛然变脸,大声嚷嚷到:“胆敢不给我家面子,请你去喝酒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最后狐朋狗友一拥而上,抢了人便得胜归去。
这种套路墨襄已经见了无数次,多到就连墨灵菡都已经对此相当熟稔。
其实哪有那么多人有什么大夫亲戚,书香世家,无非都是扯虎皮做大旗,什么远房亲戚都要往自己身上拽。嫡出的就敢说自己是大少爷,认识个司马司徒就敢说自己爷爷是太师、是三公了!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些小混混,有两个做官的亲戚,手里有两个闲钱揣在怀里嫌烫手,不让人知道不快活,带着两个恶仆就招摇过市充大爷,最后还是仗着拳头大抢了女子去快活。
他们与土匪最大的区别便是一来吃相好看,二来就是他们就算真的惹了事也能摆得平。
同等相貌的女子抢来的总是比青楼中的更耐玩,悲哀的、痛苦的嘶喊总是比那些温顺的迎合的笑脸更让人心动。人总是要看见弱小者无助的哭泣才会觉得畅快淋漓,即使这里是鲁山,即使山上有天下最好心肠的圣人,但只要人心尚在,这种事也屡禁不止。
在鲁山县乃至于在整个宋国墨襄都不会怕了谁,若是墨襄与别人一起的时候杀了也就杀了,但墨灵菡在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小姑娘时常善心发作,在目睹了两次墨襄与人一言不合则取人性命之后,墨襄遇到这种事有时还没抬手,小姑娘就要喊停了。
打不能打,杀不能杀,放了之后过两天被人记恨又是一身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一天的游兴都会消失殆尽。
所以还不如干脆躲着走。
不过就算躲大多数时候也是躲不过的,所以才有红颜祸水的说法。
“我们是孔子门生,不知道能不能邀请师妹来喝一杯?”
墨襄听到这种熟悉的开场白,他叹了口气,然后停下了筷子。
麻烦又来了!
而且是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