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前来蜀山参加盛会的贵客已几近告辞,而这最后一位欲走还休的自然就只有青丘那位逆岚仙长。不过,当他接到晃儿偷偷差人给自己的纸条时,终还是在日暮时分离开了。
逆岚仙长,等着我的好消息。
太微殿上,晃儿背对着火红的夕阳看向离开的背影承诺。
“爹爹,今夜我们可以去幻暝妖界了吗?”匆匆见了爹爹,难掩满怀的着急。
“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明明客人们都已经走了啊……”
“以你师伯的性格,定会在今夜加倍看护潋滟池结界,防止有心人假意离去、去而复返。”所以,今晚才是关键。吩咐了晃儿安心等一日,时间适宜时他自然会通知她。
可是,她这般好动不喜静的年纪又如何等的了?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这段日子与你师叔学习乐器,可有进步?”
“还好吧。”随口敷衍,可见晃儿的心思根本不在其上。
“我这恰有一首曲子,试一试。”仿若对晃儿的走神视而不见,清执只身去往书室的檀木架上取了一卷乐谱。
既然是爹爹要求,她可不敢拒绝。
寸心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墟境里,心念一动,但见寸心现于手心。只是……近来她私下箜篌与萧同时练习,倒是离术业有专攻相距甚远。
断断续续、轻轻浅浅,偶尔还吹错了几处。
晃儿稚嫩的脸上尴尬着、纠结着,却又倔强的继续吹着,一滴、二滴……急得大汗淋漓,手也跟着颤抖不已。直到,一行如若环佩相撞后透亮而又悠远的声音自对面响起……
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在爹爹琴音的引导下,她的萧声竟可渐入佳境。
曲起曲落,明明没有任何人施展幻境,可晃儿却仿佛看到了溪泉流经青草,天地间开满芬芳的花儿,湖畔柳下静坐煮酒观花,爹爹与她。
“奏萧较之箜篌略简单些,不妨先学好一样。”陡然响起的声音,将晃儿自冥想中惊醒。
“爹、爹……您都知道了啊?”还以为偷偷的跟着鸾歌学箜篌没人知晓,现在想来,还是瞒不过爹爹。“对不起,爹爹……我不该……”
“这是你的喜好,无谓对错。”既然没有对错,自不需要向他道歉。
“哦……”方才还高昂的情绪此刻变得有些低落。
真是奇怪,有些时候她明明觉得已经很靠近爹爹了,却又总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在此被拒之门外,从小到大,次次如此。
是不是,她的萧技还是太差了甚至于比上不爹爹琴技其一?似乎在一瞬间,她便知晓去幻暝妖界前这难挨的一日该做什么了。那一夜乃至次日夜幕降临之前,整个太微殿上尽是萧声。
“换上。”临近夜深,爹爹果然出现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了太微殿,只是离殿前却是给了她一枚新的药囊,形似香囊,却又因不加装饰的白绸材质而不像是个香囊。
“什么人!”幻暝妖界仍然像是晃儿第一次进入那般遍地冰山,步步生莲,可不同的是,还未走出多远竟就被妖兵们给拦住了。什么时候,幻暝妖界的守卫这般森严了?
“蜀山清执。”
不冷不暖的回答,甚至不需要多言其他,便远远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清执真人,我等真是有失远迎。”
“漓云姐姐?!”可不是么,一身火红除了赤漓云还有谁?晃儿一脸又见故人的喜悦,怎奈却被对方忽略了去,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得很,能够让赤漓云现身而出的,不是她,而是爹爹。
“前日有外人进入里蜀山,尊上不喜,便下令戒严了白宫前后,还请清执真人见谅。”简洁的解释不用多说,清执与晃儿也统统明白逆相思躲的人是谁。
再见到逆相思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晃儿眼花,隔着殿上层层的冰莲雾气顿时想到了一个词:形只影单。
“晃儿,你在此等着。”
“嗯。”
爹爹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他要来的道理。
“清执真人,好久不见。”清贵无暇、温润如玉,用来形容眼前的妖界之尊再恰当不过。
“的确是很久了,若是我没有记错,上一次相见还是在青丘。”那时,他们不过都还是个孩子,他随师父太清云游至青丘。
“清执真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听见“青丘”二字,他心里却是有些不适,但是却不会影响一个人该有的风度和优雅。
“你想多了。”不错,告之青丘的事情确实是此行的一个目的,但是,是晃儿的并不是他的,而他的目的却是:“我来,只是想问……谁替她破例归位了一魄?”
谁替她归位了一魄?
逆相思的眼神掠过清执,掠过殿上的雾气看向晃儿,双唇一闭一合间有澹然的声音流出:
“无可奉告。”
承诺了的事情,他不会说。
然而,这也是清执来之前就料到的结果,不过——
“虽然在所有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中,你的图谋是最无害的一个,但是……你最好也不要妄想留住她。”
他来,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凭你?”
“凭我。”
极其平静的一问一答,无论是哪一方都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而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晃儿此刻也是在细心观察着两个人,说来也真是够稀奇的,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可神似的身形和气质却像极了一个人。
很快,爹爹便走了回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说:
“你应承了逆岚的事情,现在可以去说了。”
终于到她说话的机会了吗?晃儿迫不及待的一路小跑了过去,直至面对逆相思:
“喂,又见面了!”
半年多的时间,还以为都要淡忘了的人,却在下一次见到时蓦然清晰。
“有事吗?”虽然刚才被清执警告的气氛并不好,却不足以影响他的温和。
“嗯,我来是想告诉你……”
话刚出口却又戛然而止,晃儿盯着逆相思深邃的琥珀色眼睛想着:如果直接告诉他青丘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听……那么,要如何去说才好呢?
“就是想来说声谢谢。”有些事情,还是藏着掖着说的好:“对了……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很喜欢桃渊山,那我给你再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来,就是为了说一个故事?
尽管逆相思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还是没有打断晃儿的兴致。
“呐,故事是这样的……在我们桃渊山上呢有一窝野兔……”
老公兔与两个母兔生活在一起,分别有两个孩子……
胡编着讲着,神采飞扬的晃儿甚至在暗地里夸赞自己手法太高明,却根本没有注意逆相思本是柔和的脸颊渐渐僵住……
“是逆岚让你来说这些的?”陡然浮起的声音有些冷,吓得晃儿顷刻顿住甚至忘了回答。
“他还说了什么?”
“说……说他的母亲已随着父亲殉情而死,还有……父亲停驻青丘的魂魄即将散尽……”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晃儿心里忐忑着,害怕逆相思突然发难,谁知——
“好,我知道了。”一如往日的模样,没有生气没有不悦。
“那……我走了……”
一步三回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样子的逆相思很让人心疼和担忧。可逆相思的视线,却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出了里蜀山之际,晃儿低下头看向系在身上的药囊。方才,逆相思好像是一直在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