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小脑袋自屋子中探出,爹爹……应是不在的吧?
布谷鸟的声音,是他与旺福相约见面的暗号。如今茅庐外响起熟悉的鸟叫声,晃儿自然是晓得谁来了。
“旺福,东西带来了吗?”匆忙跑了出去,见了面来不及寒暄便问起心之所系。
“带来了带来了!”旺福带着旺财在林子中等着,可他害怕遇见晃儿的那个爹爹,也只能远远的盯着茅庐候着。此刻见晃儿走了出来,才立刻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这就是桃树苗?”晃儿仔细的摸着手中两根长长的东西,最下端似乎还连着黏糊糊的泥团。
“嗯,我问过了,只要种下去浇几次水就能活。”
“真的吗?”晃儿面露喜色,将桃树苗抱在怀中:“旺福,谢谢你。”
说完,便兴冲冲的转身回去,想要将桃树栽上。
“哎、哎……”旺福一脸的无奈,才刚见上面呢……
很显然,爹爹是真的不在家中。
虽看不见,但可以凭着感觉去给桃树挖个坑埋点土、栽下去。
她想过了,一棵桃树太孤单,三棵桃树又会结过多的桃子吃不完,两棵呢,刚刚好。
有了桃子的桃渊山才真正的算得上是桃渊山不是?
心心念念着汁多味甘的大桃子,晃儿只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清执皱着眉看向院中正在摆弄着泥巴的晃儿,问道。
他不过是出去采药的功夫,这院子……便被她搞得这般脏乱。
“哈?爹爹你回来了啊?”闻声而起,晃儿边伸出手腕擦了擦脸颊的汗边回答说:“晃儿是在种树。”
手腕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泥巴又被抹在了脸颊上,晃儿却浑然不知。
“种树?”这一次,清执的双眉皱得更深了。
难道……那插在泥地中歪歪斜斜、仅有五六片叶子的木棍……就是她种的树?
没有再言语任何一句,清执越过了她径直去了药房。
“爹爹——”听见爹爹离开,晃儿突然将之叫住。
她、她都还没来及说这是什么树呢……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了,种不种树,皆是徒劳。”说完,清执便推开了药房的门,进去之后,又关上。只留下满脸怔怔之色的晃儿……
离开?
爹爹说要离开……
可是离开了,去哪儿呢?
晃儿满肚子的疑惑,却并没有问出口。
皎月高挂,又是一夜。
桃渊山上没什么好,除了安静。
这对于清执而言,就够了。
负手立于门前望向院中那歪歪扭扭的树苗,想起白日里晃儿擦汗时弄得一脸的淤泥,终还是抬起了右手,指向了那两个小土堆……
而此刻晃儿却正在睡觉,梦中,她梦见了自己那只爹爹。
不过呢,她心里知道爹爹并非是故意对自己冷言少语,许是性格使然。
再者,爹爹终日不辞辛劳的替自己采药、配药,任劳任怨的给自己准备粥饭,虽不擅长嘘寒问暖,可至少在冬日里会给自己备好了冬衣、熏好了暖炉,这样的爹爹,可不就是最好的爹爹?
想到这里,晃儿直觉心里一阵暖暖的,直暖到了全身,接着这股暖意似是化作了一股热泉汇入丹田之内。猛然间,晃儿就醒了。
这是……
晃儿的心里狠狠的颤了一下,而后闭上了双眼。
没多久,又再次睁了开来。
反反复复,试了许多次之后,才猛得一下翻身坐起,激动到不行:她,竟然不再是睁眼瞎!她竟然看见了!
镜子……镜子……
旺福说过,通过镜子可以看见自己的模样。
可是……茅庐里根本就没有镜子。
爹爹没有照镜子的习惯,而她,则是用不到镜子。
几乎是一瞬间,晃儿想到了那条常与旺福玩耍的山溪。
彼时,天色朦朦未亮,晃儿便摸索着出了茅庐。待到她跑到那个熟悉的溪边时,清晨的第一束光线已照射在溪畔。
那是一张略显青涩娇嫩的脸,说不上漂亮,却着实让她感动。
活了十五年,她终于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了。
“爹爹——爹爹——”
对着溪水照了许久之后,晃儿想到要将这个喜悦与爹爹分享,当即起身,边喊着爹爹边往茅庐的方向跑回。谁知,这人一旦兴奋过了头,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啊——”当一只脚在山间小路上踏空,即将顺着坡子滚落下去时,晃儿顿时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以前看不见时,却是事事小心、时时小心,可如今能看见了反而因掉以轻心坏了事。
就在她以为自己沿着坡子往险峻的山崖滚落时,却突然感受到被一个人扯到怀中一把抱住。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眉清朗目、端正出尘,深邃而又幽黑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有些清冷又有些淡漠,看不清里面酝酿着怎样的情绪,只觉得此情此景伴着清晨缭绕的雾气显得似幻似真,直教人心跳漏了半拍去。
突然间,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味从那人身上传入鼻尖,这是……
除了害怕、失措、惊喜之外,晃儿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又多了一样:哀怨……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熟悉到无以复加的声音,晃儿的哀怨又多了一分。
她竟然给忘了,茅庐十里之内除了他们父女之外,连野兽都很少靠近。
见晃儿一声不响的只是盯着自己看,什么话都不说,玲珑心思如清执当即想起一件事:
“你可以看见了?”
这比他预想得,还要早上十天。
“嗯。”低下头,晃儿心里念叨着:乱跑是她的错,求爹爹千万不要罚我不要罚我……
然不知是晃儿的祈祷被神仙听见了、还是被神仙听见了,只觉得爹爹抱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开来:“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启程。”
语音未落,人已向着茅庐的方向先行了一步,谁知这二步还未跨出,只觉宽大的袖口似是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
“爹爹……可以缓一日吗?”
晃儿当然知道启程的意思是什么,但是……她还没跟旺福道别……
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袖子从清晃手中抽出,没有答话。
这令晃儿突然忆起在她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似乎也有极其相似的一幕。
“爹爹、爹爹——”
无法视物的孩子跟随在一个白衣男子身侧,摇摆着小小的手想要抓住爹爹的衣角,谁知却因对方步伐太大没有跟上而不慎跌倒在地,磕到了前额,磕破了上唇。有殷红的血慢慢的自唇上渗出,可孩子听到的却是:
“我不是你的爹爹。”那个时候,年幼的晃儿便懂得了冷漠这个词的感受。
是的,清执并非她的爹爹,顶多是收养了自己而已。
昨夜那个梦,美好的梦,总归只是梦。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在沉默中回到了茅庐。
“这……这就是我种的桃树?”
离开茅庐时由于太激动,而且天蒙蒙亮,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两棵小树苗。
而现在早已日上三竿、光线明亮,几乎是刹那,晃儿便扑向了院中那两颗小小的桃树,才一日功夫,这桃树竟然已经抽枝发芽了呢!
旺福说得真是没错,埋进土里随便浇浇水就能活。而且……而且她当时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竟还能将这桃树种得如此端正,简直就是天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