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林的尽头,也是北谷道的尽头,弓行烈孤身一人,他的面前摆着许多弓材,弓干、牛角、牛筋、胶液、蚕丝都已齐备。
“你父亲已无大恙,只需一段时间静养便可痊愈,正好我们兄弟想和他叙叙,你不必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了。”弓行烈说道,“既然你来到这里,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龙城失望,不管三年、五年或是十年,我一定会倾力传授于你。”
这些日子里,东拔野的心情一直极差,弓行烈此言虽然沉硬,却听得东拔野内心一暖,“师父,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会让你和父亲失望!”
弓行烈面不改色,“说得再好都是无用,要真正做出来才行。”
“嗯!”东拔野重重点头。
“以我的观察,你的匠心觉醒不会太久,而且在不久之前发生了意外使你的匠心受到动荡。这些材料都是基于你现在的状况而选取,用你所认为最短的时间制出一把弓来吧。”
东拔野本想着来到四绝谷后,弓大会传授给自己一些析干、磨角、熬胶的工艺或者是一些材料的知识,没想到上来就要造一把弓。东拔野没有多问,打算先造出这把弓再说,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次造弓让他经历了地狱一样的遭遇。
弓干根本劈不开,弓角完全削不断,连看似已是成品的胶液都和东拔野过不去。
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东拔野才搞定一条桑木弓干,但让他崩溃的是,不管多高的温度,都无法将桑木弓干烤得柔软,也就无法弯曲下来。更费力的是磨角,一般而言要把弓角磨到三分厚方能贴在弓干上,东拔野已是有匠力的人,可即便如此,在磨角的过程中他的两只手已经不能看了。
水泡变成血泡,血泡化为硬痂,硬痂一次次磨掉,露出鲜红的掌肉……
可最终的结果,让东拔野非常失望,因为这是一把太过臃肿的弓,他的每一部分都不恰当,根本原因是他无法完全掌握其中的任何一种材料。
“这样的弓根本不能使用,你有明魄之心,却完全没有读懂任何一种弓材。许多时候,我们匠师的修炼不是在匠力足够的情况下去制造一件匠品,而是在匠力缺乏的情况下通过一件件匠品去提升匠力。东拔野,你还是不明白匠人的内涵,不要用一件连你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来完成所谓的任务,而是不管花费多少时间,一定要制造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师父,我明白了。”
东拔野静下心来,弓行烈的一字一句都在敲打着他的内心,果真是没有实践一切都是枉然,父母灌输给自己的“追求极致”这么轻易就被抛至脑后了。
接下来,东拔野不再追求速度,真正用心去造一把弓,明澈得使用明魄之心。
明魄之心在真正运用起来是有相当难度的,比如一根桑木,如果是人品下阶的匠材,其内便会有元魄的产生,匠师如果能够与这元魄产生沟通,无论析干还是弯弓都会比较容易,但若不能沟通就会使整个过程十分困难。
东拔野眼前的这些弓材都是出自这片桑木林的桑木,全力炯住眉心,一丝清凉的气流蜿蜒而下,慢慢注入东拔野的双臂,一时间力量大增,这便是匠力的运用。
“制造匠品讲究心、形、意的结合,这三点的领悟便会促成匠力的提升,如果千篇一律不假思索,纵使你日夜兼工制造万千把弓也不会有提升。”弓行烈说道,“匠师的修行是领悟思考的过程,而不是枯燥的重复。”
东拔野顿时眼前一亮,弓行烈之言鞭辟入里,内心的许多疑窦居然被他轻松解开。
“心、形、意……”东拔野心中思忖。
在这桑木林深处,东拔野一待就是一个多月,久而久之,他变得沉定了许多,去用心读懂每一种弓材。他的思维也不是寻常思维,只要动手他会第一时间调动匠心、发散匠力,使得整个制造过程严格纳入匠师的范畴。
弓行烈安排花笙每日给东拔野送饭,花笙乐得此事,四绝谷的弟子都与卓千锋走得极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和自己说说话的人,花笙每天都是准时送饭。不过起初的时候,花笙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当初自己一心请教的家伙,居然是一块白板中的白板!要不是弓行烈有所交代,花笙不知道会多少次指点东拔野了。在花笙看来,东拔野的匠艺简直糙得不能再糙,那笨拙的磨角、干瘪的析干简直要让花笙抓狂。
可后面的事情就很神奇了,即便是每天都来,花笙依旧可以感受到东拔野的变化,以天为单位的清晰进步,是一件疯狂的事。
弓行烈多数时间都不在,只是偶尔过来指点一下东拔野,他看上去有些冷漠,只是一些语言上的提点,而对于东拔野这一月以来心绪、身体所受的创击却像没有看到一样。
“你的定力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但是你并没有完全的投入,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
“师父,我……”
“看看这个吧。”
说话之间,弓行烈将一张薄纸递给了东拔野,那上面正是东拔龙城的手书,苍劲有力的线条,就像父亲挺拔的背脊。
“野儿,这段时间常听弓大说起你,你这段时间的努力让我非常欣慰,如果你母亲看到也一定会非常高兴。我的伤已经痊愈,你母亲还在万匠城,现在应该已经醒来,弓大又给了我一枚四绝印,到时我会带着你母亲来四绝谷,我们一家人在此团聚。
野儿,你或许已经发现,匠师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需要无比的专注,我的伤让你放心不下,现在我已痊愈,我暂时离开的这段日子,你要放下一切其他的情绪,真正走进匠师的世界。孩儿不可能与父母共度一生,你有你的未来与世界,放下干扰你的一切,用心去闯吧!”
东拔野缓缓将这一张纸攥在掌心,久久没有说话。
知子莫若父,但子又何尝不了解父?
东拔野早已发现父亲的固执,并非四绝谷对他没有吸引,而是他更愿意自己去闯一些东西,把当年他对弓大等人的那份恩情纯粹也仅仅放在东拔野身上。换做常人,在知晓弓大等人的强大后,不知会多少次踏足烟云山脉,而东拔龙城仅仅来了这一次。
所以,这封看上去有所许诺的手书,对东拔野来说只是道明了一场别离罢了。
风满楼的追袭犹在眼前,东拔野不可能没有担忧,父亲去了万匠城会不会又被风满楼监视?会不会连带母亲一起受苦?东拔野的内心突然荡乱,许久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也许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吧。
“你有你的未来与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