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白杨的眼眶里又一次噙满泪水。伴随着舞台上剧情的深入与展开，白杨完全沉浸在秦腔《好军妹》的氛围中，与其说白杨被宋彩玲感动了，还不如说宋彩玲的生活经历勾起了白杨的回忆——
自从去年后半年全家搬进县城卖面皮之后，白杨除了寒假就没有再回过家。家里在县城附近只租了一间小小的简易房，二弟还在原来的镇子上读初三，平时就是上高中的大弟和父母住在一起，还能勉强凑合，一旦放假，家里的住宿就成了大问题。好在去年临近年关时，二舅要回老家过年，白杨和两个弟弟给舅舅家照看房子，好歹才有了落脚的地方……一想到这里，白杨就不由地心里发酸。
上周星期六，父亲来学校看他，起初白杨以为父亲是从家里来的，他当时也觉得纳闷，不年不节的，父亲竟舍得车费跑那么老远的路来看自己。后来从谈话中白杨才知道，今年开学没多久，父亲便跟着二舅也来到了延安城，在工地上帮人家看大门。父亲为了不影响他学习，直到工程结束才来学校看他。父亲告诉白杨，这次挣大发了，不光活不累，而且工资特别高，不满两个月就足足挣了一千五百元……望着父亲咳嗽声中那张洋溢着喜悦的瘦黄的脸，白杨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当父亲从随身携带的破黄帆布提包中拿出来一千元硬要塞到白杨手里的时候，白杨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白杨怕父亲多心，赶紧偏过头去，一把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白杨告诉父亲，自己现在还有钱，让父亲把钱拿回去，但是父亲执意不肯。父亲告诉白杨钱拿回家也瞎花了，紧一紧家里也能过的去。如果白杨这学期花不了，就留到下学期再花。白杨知道再争执下去，父亲也不会同意，只好含泪接住了父亲递来的钱。
白杨本来想让父亲再呆一天，他好领着父亲在城里好好转转，但是父亲不答应，说家里的面皮生意两个月就靠母亲一个人张罗，早回去一天母亲就早少一份累。父亲坐车临行时，白杨发现车站旁边有卖饮料的，他刚准备掏钱给父亲买瓶饮料，本来已经上车的父亲又匆匆跑下来，硬是不让白杨买。父亲告诉白杨，路上渴了，他自己会买，但白杨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钱。车开动的时候，父亲还一个劲儿地叮嘱白杨一定要好好买一身新衣服，尽管父亲穿的衣服又脏又破……白杨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
说起家里的面皮生意，白杨寒假回家后才知道，那的的确确挣得是辛苦钱。每天下午收摊回来，草草吃过晚饭，母亲就开始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了。她先用小麦面粉和成面团，放在盆里醒一会，直到感觉面团柔软劲透时，接着便开始洗面。洗面就是一遍清水再一遍清水清洗，一直把面洗出清水来，剩下的就是面筋。白杨后来才知道，为了保证面皮的口感，洗面必须得用冷水……每天下午，看着母亲趴在一个硕大的铝盆旁，挽起袖子，深弯腰身，龟裂的双手在冷手中不停地揉搓面团时，白杨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父母早早就起来了。父亲生火，母亲蒸面皮。蒸面皮需要一口锅一个平盘，锅里盛七分满水，大火烧开，水开后，用勺子舀一勺面浆均匀地倒进平盘里，然后放到锅里的水上蒸两分钟左右就熟了……每天早上，看着在雾气缭绕的灶间忙碌的父母时，白杨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面皮蒸好后，母亲又要准备调制面皮的材料，什么蒜泥呀、土豆丝呀、绿豆芽呀、调料汤呀、辣椒油呀，满满的一大堆。待到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也就到了出摊时间……自始至终，父母都不让他们三兄弟在做面皮上插手。每次白杨和弟弟们要帮忙被母亲拦住时，白杨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由于父母起早贪黑的勤劳务实和忠厚老实的经营之道，家里的面皮生意在经历刚开始短暂的冷清之后，迅速地进入了正规……每天下午，父母回来算账数钱时，就是他们一家五口最幸福的时候。每次看着单薄衣服下父母亲冻得乌紫的双手和苍白的脸时，白杨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年多来，白杨在学校的生活也有了起色，他再也不需要为如何花四十块二毛的生活补贴而绞尽脑汁，也可以顿顿和室友们拿着饭盒吃炒菜。当然他并没有和家里多要一分生活费，也没有再去卖血，他有了更好的挣钱门路。想到这里，白杨舒展了一下腰，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满足现在的生活——忙碌、充实、自在、富有活力。
从上学期开始，白杨就在老乡的带领下把市内所有的中专学校跑了遍。袜子、牛仔裤、皮鞋、皮带、贺年卡、牙膏……老乡的手里始终有各种各样的衣物和杂货。每个周末，白杨都要和老乡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每个学校、每个楼层、每个宿舍去推销。相同的中专学生身份、人脉广博的交际、巧舌如簧的说辞、过硬的产品质量、低于市面的价格……让他们的生意异常顺利，白杨打心里佩服这位神通广大的老乡。经过这大半年的跟班，白杨也熟知了老乡所有的人脉关系和销售套路，当然还有实实在在的收益。每个周末老乡再给白杨开过车费、饭钱的基础上，另外还给他五十元的分红。这笔固定的收入，让白杨的生活宽裕了许多。
哦！这个学期刚开学老乡还免费给他送了一双皮鞋……想到这里，白杨轻轻地跺了跺脚，乌黑油亮的皮鞋发出“咚咚”的响声。前些天，老乡带着白杨去了一趟西安，他才真正弄清楚了这里面的玄机。就拿在康复路上批发的皮鞋来说吧，一双皮鞋进价十五元，回来卖三十元，整整翻了一倍的利润。老乡是九六级的，马上就要毕业离校，他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白杨：西安的进货渠道、在外校销售时给领路同学的小恩小惠、诚实买卖的信用、稳扎稳打的经营，更重要的是吃苦耐劳、不怕失败的精神。
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一定要好好地干下去……黑暗中，白杨想起和老乡初次认识时的情景：去年秋季成人高考用学校的教室，需要有人打扫卫生、搬桌子、贴考号，本来这些肥差都是学生会同学轮流干的。那次正好轮到荆明，无奈当时荆明的心思全在叶秀妮身上，于是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白杨，正巧老乡也参与其中。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认识了……
“同学，你怎么还坐在这儿？”白杨猛地一怔，抬头四下里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戏已经散场，不喜欢秦腔的室友们早就一个个溜得无影无踪。白杨赶忙站起来，灯火通明的大礼堂显得是那么空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