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郝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慕梅，双手捧着杯子，安静地小口抿着果汁，一副恬静如水、清淡无痕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再等会儿，让她喝完这杯果汁吧。”郝爽想。
慕梅对自己的情意，郝爽是再熟悉不过。他和慕梅是邻居，刚出生的时候是，上小学的时候是，上中学的时候是，当然现在也是……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师范，他们一直在一起，在郝爽的心目中，慕梅更像自己的家人，更像自己的妹妹，那种从内心自然而然迸发出来的亲情和温情，始终把他和慕梅紧紧连在一起。
也许是和慕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面对慕梅的恬静如水、清淡无痕，郝爽内心深处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是真正缺少什么，他也想不出来，他也说不清楚。直到景新绿的出现——那抹闪耀的嫩绿，那个跳动的精灵，那娇蛮活泼中溢出来的可爱和灵韵，在郝爽风平浪静的心潭中撩拨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景新绿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附了郝爽对于感情的一切美好憧憬和愿望。郝爽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要的就是那份激情洋溢、那种怦然心动……
郝爽定了定神，对面的慕梅，依旧双手捧着杯子，安静地小口抿着果汁，一副恬静如水、清淡无痕的样子。
和慕梅从小到现在一直的熟悉，一直的相随，一直的畅所欲言，一直的如同兄妹，这份情感已经在郝爽心里扎下了根。现在要突然去改变，去试着和慕梅交往，和慕梅约会，和慕梅适应一种新的感情方式、新的交往方式，郝爽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转换、去改变。其实慕梅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在他身边慕梅从来都没有撒过娇，从来都没有使过小性子，从来都没有耍过小脾气……看着宿舍里荆明和封逸，有时被折磨得垂头丧气，有时被高兴得欣喜若狂，郝爽打心底里羡慕，那才是真正的感情呀。如果自己和慕梅交往，那永远只会恬静如水，永远只会清淡无痕，郝爽渴望变化，他渴望波澜壮阔，渴望心潮澎湃……
哦，又不知不觉地走神了。对面的慕梅，依旧双手捧着杯子，依旧安静地小口抿着果汁，一副恬静如水、清淡无痕的样子。
郝爽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慕梅会这样一直和自己坐下去，她告诉过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一言不发，哪怕默默无语，只要四目相对，只要倾听呼吸，也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安逸。慕梅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浑身上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着慕梅，郝爽顿时感到有点心酸。他怕他的意志被感情重新瓦解，赶快进入了话题。
“慕梅——”
“嗯。”她抬头看见他满脸愁云，心疼地问：“你怎了？”
“有些话我想对你说。”郝爽低着头，咽了好几口唾沫，喉结上下急促地滚动着，他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吃力。
“郝哥哥，你说吧。”在旁边没有外人的时候，慕梅总是叫他“郝哥哥”，而且慕梅也给他提过，除了自己能叫郝哥哥，其他女孩都不能叫，这是属于她的专利。
“我想——”郝爽停顿住了，他抬头看看慕梅，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开口。
“郝哥哥，你说吧，我听着呢。”慕梅安静地坐着，依旧双手捧着杯子，依旧安静地小口抿着果汁，依旧一副恬静如水、清淡无痕的样子。
“我想——”郝爽又一次哽住了。
“郝哥哥，今天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我听着呢。”
郝爽把头迈向一边，说：“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但很难开口……”
慕梅亲切地看着郝爽，疼爱地说：“郝哥哥，你说吧！既然你心里有话，就给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慕梅，这个学期我很忙，以后我们周末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不要出来逛街了，好吗？”
“好呀，郝哥哥，一切都听你的。反正我也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以后我们去哪，你说了算。”慕梅望着郝爽，一副听话的样子。
“慕梅——”
“嗯。”
“我想，你是……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郝爽又费力地咽了几口唾沫，喉结上下急促地滚动着，“我说以后我们不要呆在一起了，我从今以后都很忙，就……就不能一直陪你了。”郝爽说完这句话后，觉得自己喉咙发干，火烤一般的发干。
“慕梅——”
“嗯。”
“我们都长大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如果我们一直有事没事呆在一起，别人会说闲话，会误会的。以后有什么你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你再告诉我，我帮你做。”郝爽故作轻松地说，“我们慕梅都长成大姑娘了，也要找男朋友，也要谈恋爱了。”
慕梅一下子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过了一会，才说：“郝哥哥，既然你都做好决定，那我就听你的吧。”
“那……那……那我们就说定了。”郝爽突然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都被榨干了似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两串泪珠静静地从慕梅的脸颊上淌了下来。她的两只手痉挛地握着杯子，哽咽地说：“……郝哥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慕梅说不下去了，掏出手绢一下子塞在了自己的嘴里！
郝爽眼里也涌满了泪水。他不看慕梅，说：“你……哭了……”慕梅摇摇头，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一串接一串掉进了果汁杯里。……沉默……沉默……整个世界都好像沉默了……
慕梅迅疾地站起身，说：“郝哥哥……我走了！”
郝爽想拦住她，但又没拦。他的头在慕梅的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深深地低下了。
慕梅摇摇晃晃走出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学校方向飞跑而去了。等郝爽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了宽宽的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行人、汽车……
郝爽也猛地站起来，一口喝尽杯中的果汁，丢下五元钱，向学校后山奔去。他疯狂地跑着，耳边风声呼呼直响，眼前上山的小路变成了一条模模糊糊的、飘曳摆动的黄带子……
郝爽跑到一个四处不见人的地方，身子一下伏在草地上，双手蒙面，像孩子一样大声号啕起来。这一刻，他对自己仇恨而且憎恶！一个钟头以后，郝爽在校园一个水池边洗了洗脸，大踏步向宿舍走去。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稍微轻松了一些。眼前，阳光下的青松苍柏，一片鲜明；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彩。一只鸟在头顶上盘旋了一会，便像箭似地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