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相信缘分一说,因此从未去寻司梦,只觉着人与人之间该遇上时的总会遇上,不必强求。此后当我遇上司梦时,对缘分一说更坚信了几分。
夜幕降临,如水的月色被黑暗打散在朦胧的仙雾中,皎皎月华,耀耀生辉,月色下的十里桃林卸下白日里的娇艳,只余一片粉色的沉寂。
我一直认为自己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更重要的还是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对于月夜下的桃林,纵是每夜看也不厌烦。
往常此时是无人来扰我清净,今日却是个例外。
我是被一阵酒香折腾醒的,循着空气中的酒香绕过一大片林子,赫然看见一位青年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喝酒。走近细看,才发现他身着大红锦袍,衣领稍开,露出脖颈下的锁骨,一头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带有醉意的眼睛微微眯着,说不出的慵懒样。
那张柔和俊美的脸上像调味盘般,似喜似忧,似感怀似叹息,似无奈似可惜,总之五彩缤纷得很。
发现有人走近,他忽的睁开半眯的眼,看见我时身躯又是狠狠一震,脸上红润褪去,盯着我久久不移动半分,许久才缓缓闭眼,“呵,果真是醉了么。”
夜半无人处,独饮消愁时。据我为数不多的看人经验来说,此人定是受了爱而不得的情伤。适才那般形容,应是将我错认成心间人。
目光移至石头周围,一坛、两坛、三坛、四坛,足足四坛酒罐子,看来不止受了情伤,还伤得颇重。
凡界话本子有言,情伤者若是让其独饮独醉,免不了要悲戚难当劳心伤肺胡思乱想最后陷入愁上加愁自我毁灭的死循环中。看着眼前的俏丽仙人,我叹了口气,挑了我的桃林园子喝酒,果真天不亡你。
天将降大任与我,让我来拯救落魄仙人。
我双手扯了扯脸颊,咳了咳嗓子,拉出个甚和善的微笑,酝出个颇为温吞的声线,“这位仙友,可还好?”
他睁开眼细细打量着我,哪还有半分酒意,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笑笑,“上天派来拯救你于水火中的人。”
他稍稍直起身子,“有趣,有趣,”
许是回忆起方才的失态,与我解释道:“你与我一位故人长得分毫不差,初看竟以为是她回来了。”
我疑惑,“哦?不知我与哪位仙子如此有缘?”
不会是他伤情之人吧,那人伤了他,万一他想不通透将我怎样怎样,我可如何是好?想到此处不由得谨慎后退几步。
他饮了口酒道:“故人罢了,晃眼一看确有十分像,细看又不像了,这性子相差甚大。”
缓了缓,抬手拍头,恍然大悟般,“你是玉华带回来那只花妖吧,嗯,叫什么来着?白朵朵?唔,他眼光是好,确是长得不错,就是名儿,啧啧啧……”
风吹起我的发丝,我伸手理了理,“诚然我长得不错,那关他眼光什么事?”
他笑笑不言语。
“其实这名儿我也觉着不大好,可玉华不听我的,看你与他甚是熟络,要不你去帮我说说?”
他诧异了一下,“他起的名儿?十万来年不见,品味越发独特了。”
对此我很是赞同。
见他不复适才那番悲切,我觉着现下应是比较安全,遂撩了撩下摆在他身边坐下。
虽说他此时心情甚好,但忧虑郁结于心终究不好,我在心头打着腹稿,起个好头开解道:“你看我连如此难听的名都生生受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足以你难过买醉的,喝酒伤身,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别人又怎会爱惜你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侧身看我,眼中带有四分疑三分惑,剩余的是看白痴的眼神,“谁与你说难过才喝酒的?你莫不是将我当成旁人了?”
受情伤者皆不愿承认自己受伤,就像醉酒之人从不承认自己醉了是一般道理。我要是信了才怪。
我指着月色下开得灿烂的桃花,笑得慈悲,“你看这些桃花,十万年无人理会,依旧开得绮丽多姿,因它晓得,岁月绵长,等等总会遇到会珍惜它的人。你此番也无需心伤,能错过的必定不是良人,放宽心,该来的总会来,就算此时未来,也总在来的路上。”
他越发惊疑不定,“你确定是在与我说话?”
我左右瞧了瞧,难道还有旁人么?
他提着酒坛子想了许久,继而露出了然的表情。我一喜,两句话就说通透了?我真是高人也。
他笑弄,“你是否觉得我在借酒浇愁?”
点头!
“玉华说你虽愚笨了些,却可爱得紧,果不其然!”
本花妖愚笨?愚笨!!
他喝着酒,仿佛又回到初见时的迷醉,“我是高兴,高兴啊,十万年是长久了些,好在人回来了!”
既然人回来了,那又为何作出适才那般喜忧参半的形容,还是伤情嘛,不肯承认!
闻着空中漂浮的酒香,嘴里咽了咽口水,着实忍不住,也不再纠结他是否伤情,打着哈哈向他要起酒来,他倒是爽快,抬手就向我扔来一坛子。我俩一杯一杯地碰着,一副好酒友的形容。
“听玉华说,你很喜欢这片桃林?”声音低沉缓慢,被风吹得破碎。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同我说话,遂点了点头,继而又想起他并未看我,又嗯了一声。
他却像是没听到,望着眼前的桃林,自顾自地说着,“从前也有一个人,好好的宫殿不住,却喜欢挑桃树丫子睡觉,这片桃林,便是他亲手所种,那时多好啊,十万年了,桃花开得甚好,人却不在了,而在的人,也再不是那个了。”
他一番话我听得迷糊,却也知晓尊重他人的隐私,想必是趁着酒意缅怀起那故人,而我做个倾听者再好不过,然而心中存了疑问,不问出来像是生了个疙瘩,“玉华种的吗?这么一大片,得有多大的耐心啊。”
他侧头,未束的发丝顺势滑落肩头,甚是诱人,“耐心?那人若还在,便是将这四海八荒各处种下桃林,他也是愿的。”声音越发低下来,“可惜他从不承认,我却看得通透,他那人啊,忘了也好,也好……”
忘了?谁?玉华吗?
我觉得自己与这红衣仙人很是聊得来,但具体聊些什么却记不大得,酒啊,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一日我喝得有些醉,朦胧中好似见着有人身披月色织成的纱衣踱步而来,缓缓将我搂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安心,眷恋……